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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瘴舟營地

瘴舟破開粘稠如墨的澤水,在死寂中前行了不知多久。濃得化不開的瘴霧如同厚重的帷幔,遮蔽了方向,也吞噬了時間。只有骨篙攪動水流的微弱嘩啦聲,以及船上三人粗重壓抑的喘息,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石砧靠在船舷,閉著眼,臉色依舊慘白,胸口隨著呼吸傳來陣陣悶痛。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內(nèi)腑的傷勢,那是被無形寒意反噬留下的暗傷。他不敢睜眼,不敢去看船尾那個如同冰雕般端坐的殘破身影。那純粹的蒼白眼眸和無聲散發(fā)的冰冷,如同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泥鰍縮在船頭,抱著膝蓋,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眼神渙散,時不時神經(jīng)質(zhì)地瞥一眼船尾,又飛快地縮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被那非人的存在吸走魂魄。褲襠的濕冷早已被澤風吹干,留下難堪的痕跡和更深的恐懼烙印。

唯有老疤,如同枯木般立在船尾稍前的位置,握著骨篙的手穩(wěn)如磐石。他佝僂的身影在昏暗光線下拉出扭曲的長影,兜帽壓得極低,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骨篙每一次插入澤水時帶起的、規(guī)律而渾濁的漣漪,證明著他依舊在操控著這艘載著“災(zāi)厄”的小舟。

瘴霧深處,光線似乎發(fā)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不再是純粹的墨綠死寂,而是多了一點……**渾濁的暖黃**?如同隔著無數(shù)層沾滿油污的毛玻璃看到的燈火。

“到了。”老疤沙啞干澀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像砂紙摩擦。

石砧猛地睜開眼,鷹隼般的目光穿透濃霧,鎖定前方。泥鰍也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抬起頭。

前方瘴霧中,影影綽綽顯露出一片巨大的、扭曲的陰影。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島礁,而是……**無數(shù)艘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舟船殘骸**,被粗大的鐵鏈、堅韌的獸筋繩索、甚至嵌入礁石的巨大金屬鉚釘,強行連接、堆疊、捆綁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漂浮在墨綠澤水之上的……**鋼鐵與朽木的叢林**!

這便是“瘴舟營地”——萬瘴澤拾荒者們在死亡絕地中掙扎求生的巢穴。

船骸搭建的平臺高低錯落,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苔蘚、濕滑的水藻和斑駁的銹跡。簡陋的棚屋如同毒蕈般依附在船骸的縫隙和高處,大多用腐朽的木板、破爛的帆布和巨大的鱗甲獸皮拼接而成,歪歪斜斜,仿佛一陣強風就能吹垮。平臺邊緣,懸掛著一些用巨大毒獸頭骨或風干怪魚制成的燈籠,里面燃燒著散發(fā)出渾濁黃光、同時混合著濃烈驅(qū)蟲草藥味的油脂,勉強驅(qū)散著靠近營地的濃霧,也照亮了平臺上來往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混合氣味:濃烈的劣質(zhì)驅(qū)瘴草藥燃燒的辛辣、腐爛魚蝦的腥臭、金屬銹蝕的酸澀、汗液體垢的酸餿、劣質(zhì)烈酒的嗆人,還有若有若無的、掩蓋不住的……**血腥味**。

瘴舟緩緩靠近營地邊緣一處相對“僻靜”的泊位。泊位由一艘側(cè)翻的巨大鐵殼船殘骸構(gòu)成,船殼上焊接了幾根扭曲的鐵樁,算是系纜處。周圍幾艘同樣破敗的小舟上,幾個裹得嚴實、眼神麻木的拾荒者停下手中的活計,投來冷漠而警惕的目光。他們看到了石砧小舟船底藤筐里露出的金屬碎片,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隨即被老疤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濃烈藥味和石砧即使受傷也難掩的兇戾氣息所懾,紛紛移開視線。

老疤熟練地將骨篙插入船骸縫隙,穩(wěn)住船身。泥鰍如同逃難般,手腳并用地爬上濕滑的鐵殼船殘骸,然后轉(zhuǎn)身,驚恐又猶豫地看向船內(nèi)——主要是看向船尾那個身影。

石砧強忍著胸口的悶痛,撐著船舷站起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看也沒看船尾,只是對老疤使了個眼色,沙啞道:“老疤,搭把手,把東西弄上去。”他指的是藤筐里的收獲。

老疤沉默地點點頭,枯瘦的手伸向藤筐。

就在這時。

船尾,那尊一直端坐如同冰雕的殘破身影,毫無征兆地……**動**了。

動作依舊緩慢、滯澀,如同生銹的齒輪艱難地轉(zhuǎn)動。他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搭在了濕滑冰冷的船舷上。

然后,在石砧、老疤、泥鰍以及附近幾個拾荒者驚疑不定的注視下,那殘破的身軀,以一種非人的平衡感,極其緩慢地、卻又異常穩(wěn)定地……**站了起來**!

他站得筆直(僅存的半邊身體),灰敗的、布滿龜裂的皮膚和暴露的淡金色骨骼在渾濁的燈籠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破爛的布片如同襤褸的裹尸布垂落。斷臂的焦黑截面猙獰地暴露著。

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他的姿態(tài)——僵硬、精確、毫無活物的生氣,仿佛一具被無形絲線提起的提線木偶。

他微微側(cè)過頭,那雙深藏在亂發(fā)陰影下的、純粹的蒼白眼眸,極其緩慢地掃過鐵殼船殘骸上的泥鰍,掃過正準備搬藤筐的老疤,最終……落在了石砧身上。

目光冰冷,漠然,如同在看一件物品。

石砧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繃緊,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只剩空蕩蕩的刀鞘!恐懼和暴戾再次交織翻騰!

然而,那蒼白眼眸只是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仿佛石砧三人只是路邊的石頭,不值得過多關(guān)注。

陳硯(或者說,那具站立的殘骸)的目光,緩緩?fù)断蛘沃蹱I地深處。

那里,棚屋更加密集,光線更加昏暗混亂。隱約可見更高處,由幾艘巨大沉船艦橋堆疊而成的、相對“堅固”的區(qū)域,懸掛著更多散發(fā)著渾濁黃光的燈籠,隱隱傳來粗野的喧嘩、金屬碰撞的脆響,還有某種沉重野獸壓抑的嘶吼。一股更濃烈、更混亂的“人氣”和危險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汐,從營地深處彌漫開來。

他似乎在“看”著什么。又或者,只是在感受這片渾濁、混亂、充滿掙扎與血腥的……**“煙火”**?

僵持只持續(xù)了短短幾息。

陳硯收回目光,那只搭在船舷上的右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枯瘦的食指,如同之前在廢墟岸邊那樣,極其輕微地、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朝著鐵殼船殘骸平臺的方向……**點了一下**。

動作輕微,卻讓石砧三人渾身一緊!

隨后,在所有人驚愕、恐懼、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那殘破的身影,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帶著詭異平衡感的步伐,如同踩踏著無形的階梯,極其穩(wěn)定地……**邁上了**濕滑冰冷的鐵殼船殘骸平臺!

他的腳步落在覆蓋著苔蘚和銹跡的金屬甲板上,悄無聲息。身體沒有一絲晃動,仿佛重力對他失去了作用。

泥鰍如同見鬼般猛地向后跳開,差點從平臺邊緣摔下去。附近的拾荒者們也紛紛后退,眼神中充滿了驚懼和戒備,如同看到了瘟疫的源頭。

陳硯對周圍的目光視若無睹。他站定在平臺上,頭顱微微轉(zhuǎn)動,那雙純粹的蒼白眼眸再次掃過混亂的營地深處,然后……極其緩慢地、朝著那片最混亂、最危險、燈籠最密集的區(qū)域……**邁出了第一步**。

僵硬,滯澀,卻又堅定不移。

他要……**走進這片屬于活人的、渾濁的“煙火”之中**。

“砧頭兒……他……他……”泥鰍指著陳硯緩慢離去的背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石砧的臉色難看至極,胸口的悶痛似乎都加劇了。他看著陳硯那殘破卻挺直的背影融入營地昏暗的光影,如同看著一顆投入糞坑的巨石,不知會激起怎樣的惡臭與波瀾。

“別管他!”石砧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帶著壓抑的暴怒和深深的忌憚,“先把東西搬去‘老黿’那里換了藥和補給!這鬼東西……只要不來惹我們,就當沒看見!”他彎腰,忍著劇痛,一把抓起沉重的藤筐。

老疤沉默著上前幫忙,兜帽下的目光卻緊緊追隨著那個逐漸消失在棚屋陰影中的、散發(fā)著冰冷死寂氣息的殘破身影,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難以言喻的光芒。

瘴舟營地渾濁的燈火下,一個來自沉舟廢墟的“異數(shù)”,如同歸巢的幽靈,沉默地融入了這片屬于掙扎求生者的、混亂而血腥的“人間煙火”。他那左手無名指根處焦黑的烙印深處,一點純粹的蒼白微芒,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冰冷地亮著,如同黑暗中無聲睜開的……**非人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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