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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婚之日

大婚之日到。

此刻,谷中天地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精心裝點過。無數懸空藥田,錯落有致地漂浮在氤氳靈氣之中,如同被仙人隨手拋灑的碧玉托盤。其上栽植的靈藥,此刻正毫無保留地噴薄著生命精粹。千年玉髓芝流淌著溫潤月華,赤焰朱果則跳躍著細碎金芒,九幽還魂草蒸騰起迷離的紫霧……億萬點細微光華從每一片葉尖、每一縷根須中逸散而出,升騰匯聚,將整個谷底渲染成一片流動的、生機勃勃的星海。九彩云霞如最上等的仙綃,柔曼地鋪滿天穹,與下方藥田的璀璨星輝交相輝映,將這方天地徹底化作了流光溢彩的仙家勝境。

古老的藥塵谷,從未承受過如此煊赫的喧囂。天際流光如織,仙舟寶輦、靈禽異獸載著八方賓客紛至沓來。云層被輕易撕開,每一次穿梭都留下久久不散的靈光尾跡,將九彩云霞攪動得如沸水般翻騰。仙鶴清唳穿云裂石,麒麟瑞獸足踏祥云,更有諸多氣息淵深似海的古老存在,斂去神光,只以一道模糊虛影悄然落于觀禮席上,無聲宣告著這場聯姻牽動了多少塵封的目光。巨大的聲浪混雜著精純的靈力,在谷中反復沖撞、回響,連那些懸空藥田似乎都在微微震顫。

“吉時已至——!”

一聲蒼老而蘊含無上威嚴的宣告,如同定海神針,驟然壓下滿谷喧囂。霎時間,萬籟俱寂,連風也屏住了呼吸,億萬道目光如被無形之線牽引,齊齊投向谷口那云霧蒸騰的來處。

東方天際,九彩云霞驟然向兩側翻涌,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恭敬地分開。先是一點灼目的丹紅刺破云層,隨即,那輝煌的儀仗便堂堂皇皇地撞入眼簾。九頭神駿非凡的赤焰鳳凰,翎羽燃燒著永不熄滅的涅槃之火,引頸長鳴,聲動九霄。它們牽引著一架巨大華美的鑾駕,車轅似由整塊溫潤的赤火靈玉雕琢,通體流轉著令人不敢逼視的熾熱神輝。鑾駕之上,宋族嫡女宋曦端坐其中。

她身披一襲丹霞流云嫁衣,那紅色仿佛熔煉了萬千朝霞與落日熔金,濃烈得能灼痛視線。最為奇絕的是,嫁衣表面并非靜止,一只巨大的、華美到無法形容的鳳凰虛影,正環繞著她的身形優雅地翱翔流轉。赤金的尾羽拖曳出細碎跳躍的火焰符文,每一次翅膀的扇動,都帶起一片片溫暖而神圣的光雨,無聲灑落。光雨所及之處,下方懸空藥田中的靈植仿佛受到感召,枝葉舒展,光華更盛。她微微抬眸,目光清冽如寒潭映月,掃過下方萬千賓客,那份源自血脈與修為的雍容與疏離,令修為稍弱者心神俱顫,幾欲頂禮。

幾乎在同一剎那,西方天際傳來一聲清越悠長的劍吟,如龍嘯九天,瞬間壓下了九鳳的清唳。一道磅礴的暗金色劍光,撕裂了厚重的九彩云霞,悍然降臨!那劍光并非死物,其形凝練如真龍,蜿蜒矯健,每一片劍光凝聚的“龍鱗”都清晰可見,吞吐著斬裂虛空的無匹鋒芒。劍光之巔,秦族嫡子秦翊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刺破蒼穹。

他身著玄金戰袍禮服,那玄色深沉如永夜,金色則銳利如初生的朝陽。禮服上并非尋常繡紋,而是無數細密、繁復到極致的暗金色符箓與法陣,它們并非裝飾,竟在禮袍表面緩緩流轉、明滅、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引動周遭空間產生細微的漣漪,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金色雷霆在衣袍下奔涌蟄伏。他面容冷峻,輪廓似刀削斧鑿,唯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此刻穿越了重重空間與流光,精準地、牢牢地鎖定了那丹霞鑾駕中的身影,銳利目光深處,一點星火驟然點亮。

九鳳鑾駕與龍形劍光,一東一西,裹挾著截然不同卻同樣撼天動地的威勢,于谷中最高處懸停。下方,便是此次大婚的禮臺——一株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古老神木。它虬結的根系深深扎入谷底最濃郁的靈脈,巨大的樹干仿佛撐天的巨柱,樹冠則如一片懸浮的翡翠大陸,覆蓋了小半個藥塵谷。此刻,這蒼翠欲滴的樹冠平臺之上,早已被兩族精心布置,以秘法催生出無數珍奇靈藥,形成一片絢爛的藥海花毯,馥郁的藥香凝成肉眼可見的各色靈霧,繚繞升騰,將整片禮臺烘托得如同神祇居所。

宋曦自鑾駕中盈盈起身,足下自有丹霞匯聚成階。秦翊一步踏出龍形劍光,足底暗金符文一閃,穩穩落在神木禮臺邊緣。兩人隔著那片由萬藥鋪就的錦繡之路,目光在馥郁的靈霧中再次交匯。那一眼,穿越了家族的重重期待,越過了無數暗流洶涌的籌謀,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清晰倒影——有審視,有探究,更有一種無需言明的、棋逢對手般的鋒銳。

無需司儀指引,兩人同時邁步。

宋曦蓮步輕移,足下所踏之處,那些嬌艷的靈花仿佛被注入了澎湃的生命力,瞬間綻放得更加絢爛奪目,花瓣舒展,甚至發出細微悅耳的嗡鳴,如同朝拜它們的女王。她所經之地,留下一道氤氳著濃郁藥香與丹霞輝光的路徑。

秦翊的步伐則截然不同。他步履沉穩,每一步落下,禮臺上那些堅韌的靈藤古木便微微震顫,仿佛在應和某種無形的律動。衣袍上流轉的暗金符文光芒隨之漲縮,一股厚重如山岳、鋒銳如神兵的氣息無聲彌漫,將靠近的靈霧都無聲排開、切割。他走過的地方,地面留下淺淺的金色烙印,隱隱透出金鐵交鳴之聲。

兩人在禮臺中心相遇。

沒有繁文縟節,沒有虛與委蛇的客套。兩族聯姻,利益糾纏,情意稀薄,唯有力量與契約永恒。宋曦玉手輕抬,掌心光華驟放,一座小巧玲瓏的鼎爐憑空浮現。鼎分九層,通體剔透如最純凈的琉璃,內里卻仿佛有九重天地在生滅輪轉,混沌色的火焰在每一層鼎腹內靜靜燃燒,散發出一股熔煉萬物、返本還源的恐怖氣息。九轉琉璃鼎!宋族傳承至寶,亦是宋曦性命交修的本命仙器!

秦翊眼中銳光一閃,幾乎同時,他并指如劍,向身側虛空一引。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暗金鋒芒撕裂空間,一柄古樸長劍落入他掌中。劍身寬闊,一面銘刻著連綿不絕、仿佛承載了萬古重量的山河社稷圖,另一面則浮現出森嚴可怖、似能鎮壓九幽煉獄的無盡符文。劍身無鋒,卻散發著令空間都為之扭曲的沉重與鋒銳。山河鎮獄劍!秦氏一族鎮壓氣運的圣物,亦是秦翊一身驚天劍道的核心!

兩人目光沉靜,雙手托舉著各自的本命至寶,緩緩向前遞出……在萬眾矚目之下,緩緩靠近,即將交匯,完成那象征永恒契約的靈光交融。

宋鴻煌與柳青璃并肩立于主位高臺最前方。宋鴻煌面容沉靜如水,眼神深處卻如同凍結的寒潭,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柳青璃強撐著雍容華貴的儀態,藏在廣袖中的手死死攥著,指甲刺破了掌心,鮮血染紅了內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們的目光,都死死鎖在那即將交匯的兩件仙器上,心臟仿佛被無形的手攫住,停止了跳動。

宋長生,被特意安排站在父親宋鴻煌身側稍后一點的位置,由一位忠心的老仆半護著。他穿著精致的小禮服,小臉卻繃得緊緊的,全然沒有孩童參加喜事的興奮。那雙清澈得過分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焦躁,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感應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正在逼近。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死死盯住秦翊手中那柄散發著讓他極度不適氣息的山河鎮獄劍,以及……秦翊看似溫和,眼底卻深藏著一絲冰冷算計的笑意。

就在九轉琉璃鼎的霞光即將溫柔地觸及山河鎮獄劍那暗沉劍鋒的瞬間——

異變陡生!

秦翊臉上那溫雅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與狠厲!他眼中最后一絲偽裝的情感也徹底褪去,只剩下赤裸裸的殺意!

“鎮!”

一聲斷喝,如同九幽寒冰,炸響在喜慶的廣場上空!

那柄山河鎮獄劍驟然爆發出刺破蒼穹的暗金光芒!劍身上銘刻的山川河岳、幽冥煉獄仿佛活了過來,化作實質的、沉重如星辰般的巨大虛影,帶著鎮壓萬古、碾碎神魂的可怖力量,并非迎向九轉琉璃鼎的霞光,而是——狠狠地、毫無保留地、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近在咫尺、毫無防備的宋曦!

“曦兒——!!!”

柳青璃凄厲到變調的尖叫撕心裂肺地響起!

宋曦臉上的羞澀與期待瞬間凝固,化為極致的錯愕與難以置信。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反應,那雙美眸中倒映著夫君驟然猙獰的面孔和那毀天滅地的劍影,充滿了破碎的絕望。

轟——!!!

九轉琉璃鼎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霞光,試圖護主!它感受到了主人致命的危機,鼎身瘋狂旋轉,九色光華交織成最堅固的屏障擋在宋曦身前。然而,這一切在蓄謀已久、全力催動的山河鎮獄劍面前,顯得如此倉促和脆弱!

咔嚓!噗嗤!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與肉體被洞穿的悶響幾乎同時響起!

象征著守護與純凈的九轉琉璃鼎,在暗金劍影的狂暴碾壓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隨即——轟然炸裂!無數晶瑩的碎片裹挾著暗淡的霞光,如同宋曦破碎的夢與生命,四散飛濺!

山河鎮獄劍的余勢未消,帶著碾碎琉璃鼎的恐怖威能,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宋曦倉促間凝聚的護體靈光,狠狠地貫入了她的心口!那位置,精準無比,正是修士神魂寄托的紫府所在!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宋曦的身體被那柄巨劍的虛影死死釘在原地,她微微低頭,看著自己心口處那個巨大的、前后通透的血洞,看著那柄屬于她“夫君”的、沾滿她鮮血的本命仙劍。鮮血,如同最刺眼的紅綢,瞬間染透了她華美的大紅嫁衣,順著衣角滴滴答答,落在光潔如鏡的玉石地面上。

她的眼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殘留著無法消解的驚愕、痛苦,以及……最后一絲看向父母方向的無盡眷戀與哀傷。櫻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大股大股的鮮血。

“姐——姐——!!!”

一聲尖銳到撕裂靈魂、完全不似孩童的哭嚎,如同受傷瀕死的幼獸,驟然從宋長生口中爆發出來!他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掙脫了老仆的阻攔,瘋了一樣要撲向高臺!

幾乎在秦翊動手的同一剎那!

“動手!一個不留!”秦翊冷酷無情的命令響徹云霄。

轟!轟!轟!轟!

廣場四周,觀禮的“賓客”中,瞬間爆發出無數道早已蓄勢待發的恐怖氣息!刀光、劍影、毒霧、烈焰……無數致命的攻擊如同傾盆暴雨,毫無差別地砸向毫無防備的宋家子弟和那些真正前來賀喜、此刻卻驚駭欲絕的賓客!慘叫聲、怒罵聲、兵刃交擊聲、靈力爆炸聲瞬間取代了所有的喜慶喧嘩!

屠殺,在婚禮最高潮的時刻,于藥塵谷宋家的心臟地帶,悍然開啟!那支被供奉在秘庫深處、作為“稀世聘禮”的南離火鳳精羽,此刻仿佛受到了無數鮮血與神魂的獻祭,秘庫方向隱隱傳來一聲穿透靈魂的、充滿暴戾與毀滅氣息的鳳鳴,隨即一道焚盡萬物的金紅色火柱沖天而起,點燃了宋家核心區域的建筑,火勢迅猛蔓延,如同地獄業火!

“秦翊——!!!秦家——!!!”宋鴻煌的怒吼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帶著毀天滅地的恨意與滔天的悲慟,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他周身爆發出恐怖的威壓,玄色衣袍無風自動,雙目赤紅如血,死死盯著高臺上那個手持染血巨劍、冷漠如魔神的秦翊!他一把將撲過來的宋長生死死護在身后,一層凝若實質的、帶著古老鴻蒙氣息的紫色光罩瞬間將父子二人籠罩。

柳青璃早已淚流滿面,面容因極致的痛苦和恨意而扭曲,她死死盯著女兒那被巨劍貫穿、緩緩軟倒的身體,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不顧一切地就要沖過去!

宋長生被父親死死按在懷中,透過那層紫色的光罩,他清晰地看到了一切:姐姐破碎的琉璃鼎碎片在空中反射著血與火的光;姐姐心口那個巨大的、汩汩冒血的黑洞;她眼中最后那抹眷戀與絕望;秦翊那張冰冷無情的臉;還有四面八方族人被屠戮、家園被烈焰吞噬的慘狀……

“啊——!!”他再次發出凄厲的尖叫,小小的身體在父親懷里劇烈地掙扎、抽搐,雙眼瞪得幾乎裂開,瞳孔深處,一點混沌初開般的、純粹的紫色光芒,正在瘋狂地旋轉、凝聚!一股源自鴻蒙、古老、蒼茫、帶著無盡悲憤與毀滅意志的氣息,不受控制地從他幼小的身體里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沖擊著宋鴻煌布下的紫色光罩,竟引得光罩微微震蕩,仿佛在與某種沉睡的、恐怖的存在共鳴!

血與火,背叛與死亡,在這一刻,成為了宋長生眼中永恒烙印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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