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晨光被云層濾得有些寡淡,操場上的塑膠跑道少了往日的灼燙,卻仍殘留著前一日暴曬的余溫。周教官吹哨集合時,張錦辰下意識往隊列旁的休息區瞥了一眼——趙鑫雨正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傷腳墊高擱在書包上,腳踝處的淤青已轉成深淺不一的褐色,董佳豪蹲在她面前,正笨拙地往她腳腕上纏彈性繃帶,迷彩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泛紅的耳根。
“張錦辰!看什么呢?”周教官的吼聲從排頭傳來,張錦辰連忙收回目光,卻在轉頭時撞見沈航站在隊列末尾的“特殊區域”——那里零星站著幾個輕微中暑或肌肉拉傷的同學,正被安排做些拉伸運動。沈航手里攥著張錦辰昨天塞給他的藿香正氣水,透明的塑料瓶在晨光里晃出細碎的光,他察覺到張錦辰的視線,抬眼望過來,蒼白的臉上漾開個淺淺的笑,喉結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被周教官的口令打斷。
“全體都有!立正!”
隊列里響起齊刷刷的跺腳聲,張錦辰挺了挺脊背,余光卻總忍不住飄向休息區。董佳豪已幫趙鑫雨纏好繃帶,正變戲法似的從褲兜里掏出個蘋果,用軍用水壺的水洗了洗,又摸出把折疊水果刀,小心翼翼地削皮。蘋果皮在他粗糲的指尖轉出螺旋狀的弧線,趙鑫雨歪著頭看他,嘴角噙著笑,偶爾伸手幫他扶穩蘋果,兩人之間的空氣像被晨露打濕的青草,透著股濕漉漉的清新。
“報數!”
“一!二!三!”
當張錦辰喊出“十八”時,突然聽見休息區傳來“哎喲”一聲。他心猛地一緊,轉頭看見董佳豪正攥著自己的手指,水果刀掉在草地上,趙鑫雨慌忙去抓他的手,卻被他躲開了:“沒事沒事!就是劃了個小口!”他把手指背在身后,耳朵卻紅得更厲害了。趙鑫雨皺著眉拽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翻開手掌——食指指腹上果然有道細細的血痕。“都怪你!非要削什么蘋果!”她嗔怪著,從包里翻出創可貼,動作卻格外輕柔,先用紙巾蘸著涼開水擦去血跡,才小心翼翼地貼上膠布。董佳豪傻呵呵地看著她低頭的側臉,晨光透過樹葉灑在她發頂,碎發間沾著的草屑竟也顯得格外溫柔。
“張錦辰!注意力集中!”周教官的皮鞋重重踏在他面前,“俯臥撐準備!二十個!”
張錦辰悶聲應了句“是”,俯下身時卻瞥見沈航端著水杯往休息區走,腳步還有些虛浮。他剛做完十個俯臥撐,就聽見沈航低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錦辰,給你水。”抬眼看見沈航蹲在旁邊,手里舉著軍用水壺,瓶蓋已經擰開,瓶口還凝著水珠。“你怎么過來了?教官允許嗎?”張錦辰撐起身體,汗水滴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沈航把水壺塞到他手里,指尖觸到他汗濕的手背,輕輕顫了一下:“我跟教官說去打水,順便……”他沒說完,只是指了指張錦辰的后背,“你的汗漬又快結成鹽花了。”
張錦辰接過水壺猛灌了幾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驅散了些許燥熱。放下水壺從褲兜里掏出一小包藿香正氣水:“這個你記得喝,校醫說今天溫度還會回升。”沈航接過藥包時,手指碰到張錦辰的掌心,兩人都像被燙到般縮回手。沈航低頭盯著藥包上的紅色標簽,小聲說:“其實……昨天謝謝你。”
“謝什么,同學嘛。”張錦辰抹了把臉上的汗,重新趴下做俯臥撐,卻聽見沈航在旁邊輕聲說:“不一樣的。”他沒聽清后半句,只覺得后背的汗水流得更急了。
操場另一頭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張錦辰撐著地面望去,只見李澤言和賀林川正扭打在一起——李澤言搶了賀林川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賀林川伸手去奪,卻被他靈活躲開,兩人圍著旗桿追跑,活像兩只斗架的小公雞。“李澤言你個狗東西!把帽子還給我!”賀林川邊追邊喊,迷彩褲腿上還沾著今早晨跑時摔的泥點。李澤言跑得氣喘吁吁,突然一個趔趄摔在草地上,賀林川趁機撲上去壓住他,兩人在草地上滾作一團,帽子也不知道滾到了哪里。
“哈哈哈賀林川你臉上有草!”李澤言大笑著去扒拉他額前的草葉,手指不小心擦過他的臉頰。賀林川猛地推開他,坐在草地上喘粗氣,耳根卻悄悄紅了:“要你管!”他撿起旁邊的帽子拍了拍,卻突然伸手把李澤言頭發上的草屑摘掉,動作快得像閃電。李澤言愣住了,摸著自己的頭發傻笑:“喲,賀林川你什么時候這么好心了?”賀林川白了他一眼,把帽子扣在他頭上:“戴反了,傻樣。”
周教官的哨聲尖銳地響起時,李澤言和賀林川才慌慌張張爬起來歸隊,兩人臉上都沾著草屑,迷彩服皺巴巴的,像剛從泥坑里撈出來。張錦辰看著他們互相拍打著后背的草屑,忽然想起昨天在醫務室,李澤言偷偷塞給他的巧克力——“給沈航的,補充能量”,當時他說這話時,耳朵也紅了紅。
午休時,云層終于攢足了力氣,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操場上的綠色方陣解散躲雨,休息區的石凳很快被傷員們占滿。趙鑫雨把腳擱在董佳豪的書包上,董佳豪正蹲在她面前,用棉簽蘸著碘伏給她腳踝周圍消毒,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寶。沈航坐在張錦辰旁邊,手里捧著保溫杯喝溫水,杯壁上凝著的水珠順著玻璃滑下,在石凳上洇出一小片水跡。
李澤言和賀林川抱著籃球跑過來,渾身淋得像落湯雞。“快讓讓!外面下大了!”李澤言說著,一屁股坐在沈航對面,順手把濕帽子扔在賀林川頭上。賀林川罵了句“神經病”,卻從兜里掏出紙巾遞給張錦辰:“擦擦手吧,你杯子濕了。”張錦辰接過紙巾時,看見李澤言正偷偷給賀林川擰干袖口的水,兩人眼神對上,又立刻像觸電般移開。
雨幕中,不知誰突然哼起了軍訓教過的軍歌,跑調的旋律惹得眾人忍俊不禁。趙鑫雨歪頭靠在石凳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沒受傷的腳,忽然開口:“你們說,等軍訓結束了,咱們還會記得這些事兒嗎?”她的聲音輕輕的,混著雨聲,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董佳豪手中的棉簽頓了頓,抬頭看她,目光里帶著一絲認真:“肯定記得,畢竟我還被你兇過。”他故意委屈巴巴地說,惹得趙鑫雨笑著推了他一把。
沈航握著保溫杯,指尖摩挲著杯身的水珠,低聲道:“有些事,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他說這話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張錦辰,后者正盯著地面濺起的水花發呆,沒注意到他眼底的溫柔。
李澤言突然從兜里掏出個濕漉漉的紙團,展開后得意地晃了晃:“看!我趁教官不注意順來的歌詞單,正好咱們雨中大合唱!”賀林川白了他一眼,卻還是湊過去看歌詞,嘴上嘟囔著:“唱就唱,誰怕誰啊。”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有些怯生生的,像是試探。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歌聲漸漸響亮起來。跑調的、搶拍的、故意唱錯詞逗笑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卻意外地和諧。張錦辰也跟著哼唱,偶爾和沈航對上視線,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雨不知何時小了,云層縫隙里透出幾縷陽光,照在少年們濕漉漉的身上,蒸騰起薄薄的霧氣。周教官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不遠處,沒有像往常一樣呵斥他們,反而抱臂而立,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最后一句,大聲點!”李澤言突然喊道。所有人扯著嗓子唱出最后一個音符,聲音沖破雨霧,驚飛了樹梢的幾只麻雀。唱完后,大家都有些喘,卻又笑得停不下來。
“好了好了,都收拾收拾,準備繼續訓練!”周教官的聲音響起,眾人哀嚎著起身,卻沒人真的抱怨。張錦辰把沈航的外套還給他,指尖相觸的瞬間,他聽見沈航小聲說:“下次換我做俯臥撐,你給我送水。”
張錦辰愣了一下,耳尖發燙,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周教官的哨聲催促著歸隊。陽光下,少年們的迷彩服漸漸被曬干,而那些藏在雨水和汗水中的心事,也隨著歌聲,悄然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