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婉轉的水磨腔響起的剎那,彌漫在河道上的濃重白霧仿佛被賦予了生命,急速凝結成無數(shù)座精巧絕倫,微縮的江南園林。
假山玲瓏,回廊曲折,這些霧氣凝成的亭臺樓閣,如同活過來的藤蔓,層層疊疊地纏繞束縛住那龐大的青銅巨鼎。
儺面人憤怒的厲嘯被重重疊疊的飛檐翹角阻隔,變得遙遠而模糊。
“蘇家的丫頭又來多管閑事!”姜鐵啐了一口,但手中的鍛錘速度卻驟然提升,如同狂風驟雨。
爐膛中的劍尖在連綿不絕的錘擊下飛速熔解變形,漸漸顯露出鳶鳥頭顱的輪廓。
就在鳶首即將成型的瞬間,姜鐵猛地咬破舌尖,朝著爐口噴出一口飽含精血的血霧。
滋啦……
只見血霧接觸到赤紅鳶首的剎那,仿佛產生了奇妙的反應。
爐邊砂堆里埋著的半截早已銹蝕的戰(zhàn)國青銅戈,竟自行顫動飛起,如同被磁石吸引,精準地熔入鳶身,瞬間補全了斷裂的翼骨結構。
“最后一錘定魂!”姜鐵整個人如同高速旋轉的陀螺,隕鐵鍛錘帶著撕裂空氣的螺旋狀音爆云,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砸向鳶腹的核心位置。
咚……
這一錘的聲浪,如同開天辟地的巨響,瞬間掀翻了整座沉重的鍛爐。
沖天的烈焰中,一聲清越嘹亮、直透云霄的鳳鳴驟然響起。
火光散盡,一只翼展接近兩米的青銅鳶破火而出。
它通體流轉著幽暗的光澤,殘缺的左爪閃爍著如同液氮般極寒的幽藍光芒,翼緣的每一根羽毛邊緣,都鋒利得如同淬毒的匕首,散發(fā)著致命的寒意。
青銅鳶銳利的獨眼鎖定了陳夜,巨大的獨爪如閃電般探出,牢牢抓住他的肩頭,將他凌空甩上自己寬闊的金屬脊背。
就在陳夜驚魂未定之際,青銅鳶的獨眼突然射出一道幽藍的光芒,照向下方姜鐵的胸口。
陳夜瞳孔深處的青銅巨目與這道藍光瞬間產生強烈共鳴,視野穿透皮肉,駭然看見在姜鐵心臟的位置,竟深深嵌著半枚古老的青銅殘片。
無數(shù)如同熔融黃金般的血管狀物質從殘片邊緣延伸出來,死死纏繞住她的整個心室。
每一次心跳,泵出的都是暗紅色的血液與粘稠銅汁的混合物。
【焚銅熔心咒】施咒者:歐冶子(為鎮(zhèn)壓姜氏血脈暴走)
癥狀:心血含銅率超71%,需定期飲熔融青銅鎮(zhèn)痛
代價:活不過三十五歲
“看夠了沒有?”姜鐵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混雜著銅屑的血沫,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跟著這扁毛畜生,去找生犀角!”
話音未落,她手中青銅鎖鏈再次甩出,如同靈蛇般纏上青銅鳶那只完好的右爪。
鏈頭如同活物,猛地刺入陳夜攤開的手掌,留下一個深入血肉,邊緣帶著鋸齒的齒輪狀血印。
“這叫‘同心機栝印’!日出之前你若不能帶著生犀角回到我面前……”姜鐵的眼神冰冷如鐵,“這印記就會炸碎你的心臟。”
陳夜還未來得及感受掌心的劇痛和那可怕的威脅,身下的青銅鳶發(fā)出一聲飽含憤怒與急切的尖嘯,雙翼猛然一振,沖天而起。
夜風在耳邊呼嘯,陳夜伏在鳶背上向下俯瞰,橋洞外的景象盡收眼底。
只見此時,儺面人的青銅巨鼎被那些霧氣凝結的微縮園林死死困住。
無數(shù)由昆曲工尺譜幻化而成的金色絲線,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纏繞覆蓋了整個鼎身。
遠處一棟古色古香的閣樓窗邊,一個手執(zhí)團扇的少女身影一閃而逝。
團扇之上,赫然繡著杜麗娘哀婉的畫像,眼角仿佛帶著點點血淚。
當青銅鳶巨大的翼影掠過博物館頂樓時,陳夜左掌心的齒輪狀血印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鉆心的灼痛。
“生犀角出事了!”他心頭警鈴大作,急拍鳶頸。
青銅鳶似乎也感應到了危機,發(fā)出一聲低沉的怒鳴,那只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獨爪猛地探出,如同撕裂紙張般輕易撕開了館長室堅固的鋼化玻璃窗。
眼前的情景,讓陳夜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了般。
只見館長周淮安癱坐在一片刺目的血泊之中,胸口正中心,深深插著一柄玉柄古樸的春秋匕首。血液浸透了他身下的地毯。
墻角的保險柜門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
周淮安染血的手中,死死攥著半張焦黃殘破的帛書。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在帛書上留下了幾個歪歪扭扭的血字。
“犀角在……二十四……節(jié)氣……”然而最關鍵的那個字,卻被一大片未干的血污徹底浸透,無法辨認。
陳夜心中一緊,蹲下身想要扶起周淮安。就在他靠近的瞬間,瞳孔深處的青銅巨目仿佛被那柄玉柄匕首吸引,視線自動聚焦。
嗡……
又一段血腥的幻象強行灌入陳夜的腦海。
儺面人將一截瑩白的生犀角狠狠按進周淮安的胸膛:“用你的命……啟動‘立春’秘境的鑰匙……”
劇痛中的館長趁對方不備,猛地抓過旁邊的帛書疾書。
儺面人卻發(fā)出一聲陰冷的嘲笑:“多謝你女兒做引路的人牲……”
畫面一閃而過,一個少女被緊緊捆綁在一根冰冷的青銅柱上,她纖細的手腕上,系著一串用昆曲工尺譜刻成的,叮當作響的金鈴!
“蘇九音”陳夜失聲喊出這個名字。
血泊中垂死的周淮安身體猛地一震,原本渙散的雙眼驟然瞪得滾圓。
只見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陳夜的手腕,脖頸上青筋暴起,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救…九……”
那后面的字字尚未出口,周淮安的喉頭突然“咯”地一聲怪響,一股滾燙的。,融化的青銅液猛地從他口中噴涌而出。
銅液瞬間封堵了他的氣管,凝固成猙獰的形狀,徹底斷絕了他的生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悲痛時刻,窗外傳來尖銳的破空聲。
噗……噗……噗……
三根刻滿詭異咒文的肋骨如同毒蛇般釘入辦公室的墻壁。
儺面人如同鬼魅,踏著青銅鼎巨大的鼎耳,輕松躍入室內。
“藏品108號……”儺面人冰冷的聲音響起,他胸口那片大盂鼎紋身詭異地蠕動,竟浮現(xiàn)出周淮安臨死前痛苦絕望的臉孔,“現(xiàn)在,來挑選你喜歡的死法吧?!?
“唳……”陳夜身后的青銅鳶發(fā)出暴怒的尖嘯,巨大的獨爪卷起刺骨的寒流,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狠狠抓向儺面人胸口那詭異的鼎紋。
儺面人不慌不忙,袖中甩出一團帶著血腥氣的生犀角粉末。
粉末遇風即燃,瞬間炸開,化作一條龐大無比、九顆頭顱同時嘶吼的相柳(九頭蛇)虛影!
九頭蛇其中一顆頭顱張開巨口,噴出慘綠色的毒焰,正中青銅鳶的右翼。
嗤……
刺耳的腐蝕聲響起,那足以抵擋尋常刀劍的青銅羽毛,竟在毒焰下如同蠟燭般熔化成滾燙的銅汁,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落。
就在這危急關頭,陳夜懷中那枚斷裂的商鞅煤精印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印底“大良造鞅”四個篆字驟然迸射出幽深的黑光。
只見一個臉上刺著“黥”字的刑徒匠虛影在陳夜背后瞬間浮現(xiàn),它伸出半透明的雙掌,狠狠按向陳夜的后心。
“刑名之威——凍殺九幽!”
一股源自絕對零度的刺骨寒流,瞬間順著陳夜的經(jīng)脈,狂暴地灌入他左掌心那個滾燙的齒輪狀血印。
“爆……”陳夜雙目赤紅,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怒吼著將烙印著齒輪印的手掌狠狠拍向地面。
轟隆……
齒輪狀的血印瞬間脫離陳夜的掌心,如同出膛的炮彈射向儺面人。
在飛行的半途中,它急速凍結變形,化作一顆散發(fā)著恐怖低溫的液氮金屬彈。
儺面人臉色劇變,急召青銅巨鼎擋在身前。
就在冰彈與巨鼎轟然相撞的瞬間,猛然間炸開一團絕對零度的恐怖氣旋。
咔嚓嚓……
極寒以爆炸點為中心瘋狂蔓延,整層樓的空間在瞬息之間被凍結成一塊厚度超過三米的巨大冰棺。
儺面人連同他召喚的相柳虛影,如同被樹脂封存的遠古昆蟲,被死死凍在透明的堅冰之中。
陳夜不敢有絲毫停留,強忍著左掌撕裂般的劇痛和刺骨的寒意,翻身躍上翅膀受創(chuàng)的青銅鳶。
鳶鳥奮力振翅,撞破殘存的玻璃,朝著漆黑夜空倉皇逃離。
鳶背之上,狂風如刀般刮過臉頰。陳夜顫抖著攤開手中那張染血的焦黃帛書。
在周淮安未寫完的血字下方,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光,一行極其微小,散發(fā)著微弱熒光的昆曲工尺譜小字悄然顯現(xiàn)。
正是《牡丹亭》中那句熟悉的唱詞。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當青銅鳶載著陳夜飛越渭城古老的鐘樓尖頂時,他左掌心的齒輪狀血印驟然傳來一陣鉆心剜骨的劇痛,那印記竟然開始逆向旋轉。
劇痛中,一幅幅破碎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強行涌入陳夜的腦海。
只見橋洞外景園內,儺面人破陣而出。他面具上那對由玉璧構成的瞳孔,竟裂開細密的紋路,從中淌出粘稠的青銅色的淚水。
九頭蛇相柳的虛影噴吐毒焰,瞬間將姜鐵橋洞下的移動鍛爐焚毀成扭曲的廢鐵。
姜鐵脖頸上那些本已褪淡的銅銹斑痕猛然裂開,七條青銅蠱蟲如同嗅到血腥的螞蟥,瘋狂地鉆向她的大腦深處。
絕境中的姜鐵發(fā)出一聲震碎夜空的狂笑,她掄起那柄沉重的隕鐵鍛錘,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天靈蓋狠狠砸下。
“歐冶老鬼……這一局……算你贏了?。?!”
就在那自毀的錘風掀起姜鐵額前亂發(fā)的剎那,陳夜清晰地看見,在她眉心的正中央,赫然嵌著一枚微型的青銅鳶翎。
那翎羽的形狀紋理,與他座下這只殘損青銅鳶斷裂的翎羽,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