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九道由流動青銅液凝聚而成的巨掌穩穩托住陳夜后背的瞬間，一股刺鼻的，帶著強烈氨味的氯化銨淬火白霧猛地撲面而來，嗆得他幾乎窒息。

巨大的沖擊力將他狠狠砸進渭水橋洞下松軟的砂土地里，震起滿地閃爍著幽綠光澤的氧化銅渣。

陳夜掙扎著抬起頭，目光立刻被橋墩旁那座龐然大物吸引一座足有三米高的移動鍛爐正發出低沉的轟鳴。

爐膛里，藍白色的烈焰貪婪地舔舐著半截燒得通紅的火車輪軸，熾熱的風卷起爐邊散落的鐵屑，如同星環般圍繞著爐口旋轉。

“歐冶老鬼的味道，隔了千年還是這么沖鼻。”

一個穿著沾滿油污工裝褲的女人，單腳隨意地踩在燒得發紅的砧臺上。

她手中那柄沉重的隕鐵鍛錘，正緩緩向下滴落著熔融的鐵汁，將地上的積水燙得滋滋作響，騰起縷縷青煙。

她亂糟糟的頭發間，斜斜別著一根樣式古樸的青銅簪子，簪頭是一只活靈活現的銜環螭虎。

更令人心驚的是，從她脖頸一直蔓延到鎖骨的皮膚上，布滿了火焰狀的，仿佛被滾燙青銅潑濺留下的銅銹斑痕。

陳夜瞳孔深處那雙青銅巨目驟然傳來一陣灼痛，視線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女人腰間懸掛的一塊銅牌上。

【姜氏不器】

銅牌布滿裂紋，縫隙里深深嵌著暗紅色的，早已凝固的血垢，那分明是用人血澆鑄封填的痕跡。

“姜家人？”陳夜強忍劇痛撐起身體，左肩嵌著的青銅劍尖感應到鍛爐散發的磅礴熱力，開始嗡嗡震顫，“是歐冶子讓我……”

“閉嘴。”姜鐵頭也不回，旋身猛地揮動鍛錘。

轟………

沉重的鍛錘并非砸在實物上，而是狠狠砸在虛空中。

錘落之處，竟驟然迸發出一個肉眼可見的青銅色音爆環。

狂暴的氣浪如同無形的重拳，將陳夜狠狠掀飛，重重撞在冰冷的橋洞壁上，喉頭瞬間涌上腥甜。

“那老鬼欠下的債，”她手中的錘尖帶著灼熱的氣息，穩穩指向陳夜左肩裸露的青銅劍尖，“就用你的小命來還，陳…氏…遺孤”

就在這時話音未落，橋洞外驟然傳來儺面人那令人牙酸的尖嘯。

“鼎鎮八荒……”

巨大的青銅鼎虛影如同泰山壓頂，裹挾著毀滅性的威勢狠狠砸向橋洞。

鼎腹陰刻的烹人獻祭圖仿佛活了過來，鼎內沸騰翻滾的銅汁中，更是浮沉起數百張痛苦扭曲的人臉。

姜鐵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嗤笑，手中鍛錘看似隨意地在空中畫出一道圓弧。

爐膛中那截燒得赤紅的火車輪軸應聲飛起，被她掄圓的鍛錘精準地砸中軸心。

鐺……

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撕裂耳膜，那堅固的火車輪軸在巨錘下瞬間熔解變形，重組。

赤紅的鐵流如同活物般扭曲纏繞，頃刻間凝聚成一條巨大無比的九環青銅巨鎖。

鎖身上浮雕著漢墓鋪首銜環的猙獰獸面，那獸面仿佛活了過來，咆哮著迎頭撞向鎮壓而來的青銅巨鼎。

鏘啷………

獸面巨鎖的獠牙利齒，狠狠咬穿了青銅鼎的一只鼎耳。

兩股足以撼動山岳的巨力猛烈對撞，產生的沖擊波如同海嘯般擴散開來，竟將整段河道的河水瞬間蒸騰起遮天蔽日的濃重白霧。

陳夜再次被狂暴的氣浪拍飛，摔進冰冷的河岸淺灘。

他掙扎著爬起，視線還有些模糊，瞳孔深處的青銅巨目卻突然捕捉到異象。

姜鐵脖頸上那火焰狀的銅銹斑痕深處，赫然有七條比發絲還細的青銅色蠱蟲在瘋狂蠕動。

每當蠱蟲扭動一次身體，她揮動鍛錘的手臂肌肉便不受控制地暴凸起蚯蚓狀的青筋。

“頸椎…第三節，有個黑點在動。”陳夜嘶聲大吼，同時奮力將手中的消防斧朝姜鐵拋去。

姜鐵聞聲，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沒有絲毫猶豫，反手精準地接住飛來的消防斧，毫不猶豫地回手劈向自己的后頸。

噗嗤……

斧刃帶著破風聲，精準無比地斬入第三節頸椎的骨縫。

她手腕一挑，竟生生挑出半條仍在瘋狂扭動的青銅色蠱蟲。

蟲尾末端，赫然連接著一束閃爍著冰冷青銅光澤的神經束。

“謝了，小子。”姜鐵聲音沙啞，手指用力，將那半截蠱蟲捏得粉碎。

她脖頸上的銅銹斑痕似乎隨之褪淡了幾分。然而，她動作毫不停頓。

腰間青銅鎖鏈如毒蛇般甩出，瞬間纏住陳夜鮮血淋漓的左臂：“小子，弄壞我的輪軸，得賠！”

鎖鏈頂端的機關猛地咬合住那截嵌入血肉的青銅劍尖，驟然發力猛扯。

哧啦………

伴隨著陳夜一聲痛徹心扉的嚎叫，那截兇煞的劍尖連帶著一大塊皮肉被硬生生拔出，劇痛尚未平息，那截染血的劍尖已然落入姜鐵掌心。

“歐冶老鬼的劍魂碎渣……”她指尖帶著熔爐的溫度，輕輕撫過劍脊的血槽，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下一刻，她竟毫不猶豫地將那截滾燙的劍尖，猛地按進鍛爐最熾熱的爐心。

轟………

爐內的藍白火焰如同被澆了油，瞬間暴漲三尺。

詭異的是，陳夜左肩傷口噴涌出的血霧，竟被那火焰牽引，在翻滾的烈焰中凝聚成一個模糊的輪廓，正是歐冶子殘魂肩頭那只獨爪青銅鳶的模樣。

“以血為引，以魂為范”姜鐵高舉隕鐵鍛錘，發出一聲撼天動地的暴喝，“千鍛……返魂！”

隕鐵錘裹挾著萬鈞之力，狠狠砸向爐膛中燒得赤紅的劍尖。

咚………

錘落瞬間，陳夜的視網膜上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炸彈，炸開一片遠古的幻象。

那是滔天的洪水淹沒古老的城池，一只獨爪青銅鳶悲鳴著，抓起一個哭嚎的孩童奮力飛向山巔。

然而，翻騰的濁浪中猛然浮出一條長著九顆猙獰頭顱的巨蛇（相柳）。

巨大的蛇尾如同天鞭掃過，精準地擊斷了青銅鳶的利爪，孩童絕望地墜入洶涌的洪峰，瞬間被濁浪吞噬……

幻象碎裂，冰冷的信息流瞬間涌入陳夜的腦海。

【青銅鳶·歐冶護道靈】

損毀因由：大禹治水時阻相柳（九頭蛇）殉道

重鍛需求：相柳毒牙粉、生犀角、守夜人心頭血。

“生犀角……在博物館館長室的保險柜……”陳夜忍著腦中劇痛，剛喊出聲。

橋洞外縹緲的雨霧中，突然飄來一段纏綿悱惻的昆曲《牡丹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