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君鶴感覺自己沉在一片冰冷的深淵里，耳邊隱約傳來馬蹄聲、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還有模糊的人聲。
“——還有氣！”
“快！抬到車上去！”
身體被一雙有力的手托起，劇痛讓他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又陷入昏迷。
再次醒來時，眼前是一盞搖晃的油燈，昏黃的光暈里，木梁上掛著風干的臘肉和蒜串。身下是干燥的稻草，身上蓋著粗布棉被，濃重的藥草味混著燉肉的香氣鉆入鼻腔。
“醒了？”
一張圓潤的臉湊了過來，是個約莫四十歲的男人，濃眉大眼，胡子拉碴，身上還系著沾滿油污的圍裙。
“你小子命真大，再晚半刻鐘，血都流干了。”男人咧嘴一笑，遞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喝吧，補補身子。”
君鶴想抬手，卻發現自己的左臂被木板固定著，胸口和腹部的傷口纏著厚厚的麻布，稍微一動就疼得眼前發黑。
“別亂動。”男人按住他，“骨頭斷了三根，傷口上的狼毒差點要了你的命，要不是我這兒常備藥草，你早見閻王了。”
君鶴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
“我叫趙大川，是‘醉仙樓’的掌柜。”男人自顧自地說道，“今早去城外進貨，回來路上看見你倒在官道上，渾身是血，旁邊還有頭死透了的黑蝕狼——你小子夠狠啊，一個人干翻那畜生？”
君鶴沒回答，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腕。
那里，一道淡金色的圓環印記若隱若現。
傷好得比君鶴預想的快。
七天后，他已經能下床走動，只是左臂還吊著，不能使力。趙大川沒趕他走，反而讓他留在店里幫忙打雜，換口飯吃。
“反正缺人手，你傷好了再走不遲。”趙大川擺擺手，丟給他一塊抹布，“先把桌子擦了。”
醉仙樓是青林城西市一家不大的飯館，主要做來往商販和轎夫的生意。店面不大，但生意紅火，從早到晚都有人喝酒吃肉。君鶴每天的工作就是擦桌、洗碗、搬貨，偶爾幫著跑腿買些食材。
沒人問他從哪來，也沒人在意他的過去。市井之地，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多問反而顯得多余。
但君鶴沒閑著。
他一邊干活，一邊豎起耳朵聽客人們的閑聊。
“聽說了嗎？下個月初八，城主府要開放‘權印覺醒殿’了！”
“今年滿十四歲的都得去登記，聽說測出高階權印的，還能直接進玄明宗外門！”
君鶴擦桌子的手微微一頓。
權印覺醒殿——爺爺臨終前提過的地方。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道圓環印記比前幾天更清晰了些，但除了他自己，似乎沒人能看見。
“喂！小子！發什么呆呢？”趙大川的聲音從后廚傳來，“把這筐菜搬進去！”
君鶴回過神來，單手拎起菜筐往后廚走。
夜里打烊后，君鶴坐在后院的小板凳上，借著月光擦拭碗碟。趙大川拎著一壺酒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君鶴。”
“君鶴？這名字不像山里人起的。”趙大川灌了口酒，瞇眼看他，“你從哪來的？”
君鶴沉默了一下，道：“北邊的山里，爺爺去世了，我出來謀生。”
趙大川點點頭，沒多問。
君鶴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趙叔，您知道權印覺醒的事嗎？”
趙大川挑眉：“怎么？你也快到年紀了？”
“嗯。”君鶴點頭，“下個月初八，我想去試試。”
趙大川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笑了：“行啊，到時候放你半天假。”
君鶴一愣：“您不覺得奇怪？我這個年紀才去覺醒……”
“奇怪什么？”趙大川嗤笑一聲，“這世道，誰還沒點秘密？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君鶴心頭一暖，低聲道：“謝謝。”
趙大川擺擺手，起身往屋里走，臨到門口又回頭：“對了，你要是真覺醒了權印，記得請我喝酒。”
君鶴笑了：“一定。”
天剛蒙蒙亮，青林城的主街上就已經擠滿了人。
君鶴推開醉仙樓的后門，清晨的寒氣撲面而來，他緊了緊身上單薄的粗布衣——這是趙大川昨晚塞給他的，說是好歹體面些，別穿著打雜的破衣服去覺醒殿。
“小子！”趙大川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君鶴回頭，看見掌柜的拎著個油紙包快步走來，不由分說地塞進他手里。
“路上吃。”趙大川拍了拍他的肩，又壓低聲音道，“記住，不管覺醒出什么權印，都別聲張，回來再說。”
君鶴一怔，剛想追問，趙大川已經轉身回了店里，只丟下一句：“早點回來，晚上還得洗碗！”
油紙包里是兩塊熱騰騰的肉餅，油脂滲過紙面，沾在君鶴的指尖上，香氣直往鼻子里鉆。他小心地包好，揣進懷里，沿著街邊快步往城中心走去。
越靠近覺醒殿，人潮越是擁擠。商販們早早支起了攤子，叫賣著蒸餅、糖人和熱茶；孩童在人群中鉆來鉆去，嬉笑著追逐；而更多的，是像君鶴這樣年紀的少年，有的緊張得臉色發白，有的則興奮地和同伴高聲談笑。
“聽說了嗎？這次玄明宗的莫長老親自來了！”
“真的假的？往年不都是派個執事走個過場嗎？”
“誰知道呢，反正城主府昨兒就開始戒嚴了，肯定是大人物……”
君鶴默默聽著周圍的議論，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青林城的權印覺醒殿坐落在城中心的廣場上，是一座灰白色的方形石殿，殿前立著九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刻著繁復的紋路，據說能感應權印的品階。
此時，殿前的臺階上已經站了一排身著銀灰色長袍的修士，胸口繡著玄明宗的徽記。而廣場四周，更是被城主府的衛兵團團圍住，嚴禁閑雜人等靠近。
君鶴擠在人群中，仰頭望著那座肅穆的石殿，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肅靜！”
一聲清喝響起，人群立刻安靜下來。
一名面容肅穆的中年修士走到殿前高臺，目光如電般掃過眾人。
“今日乃青林城權印覺醒大典，凡年滿十四歲者，依次上前，不得喧嘩，不得擾亂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