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傅，你們僧人還能吃肉啊？”

高澄的聲音帶著幾分玩味，他正悠閑地斜倚在天平寺朱紅的寺門上，目光饒有興致地投向院內。

只見幾個僧侶圍坐一處，正毫無顧忌地大塊撕扯著肉食，豪飲著酒漿，油光滿面，談笑風生。

今日恰逢大魏五日一休沐，高澄閑來無事，便晃悠到了這座由前朝北魏舊宮改造而來的“國寺”——天平寺。

被他問住的小沙彌臉上掠過一絲不耐，可目光掃過高澄身后那幫膀大腰圓、眼神凌厲的家丁，心頭一凜，立刻堆起恭敬：“施主，我等吃的乃是三凈肉。”

“三凈肉？”高澄眉梢一挑，心道這肉食還有這么多講究？他故作好奇。

小沙彌咽下嘴里的肉，解釋道：“正是。未見其殺、未聞為己殺、未疑為己殺，此三凈之肉，佛祖亦許我等食用。”言語間，仿佛在說天經地義。

“哦？那……那位呢？”高澄話鋒一轉，手指遙遙指向庭院深處。只見一位身著華麗僧袍的“僧官”，正摟著一名衣著鮮艷的女子調笑，舉止親昵，哪有一絲出家人的清規戒律？

“那是僧暹師兄啊。施主有何見教？”小沙彌頭都沒抬，只顧對付碗里的肉，對高澄的“少見多怪”甚至流露出幾分鄙夷。

“咳，”高澄清了清嗓子，覺得對方沒理解重點，“我是說，那位女施主是……？”

“哦，那是僧暹師兄的渾家呀！”小沙彌答得理所當然。

“渾家？！”高澄心中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微微瞇起了眼睛，當真是“酒肉穿腸過，妻兒堂上坐”。

好一個“國寺”！富足些本無可厚非，可這奢靡之態實在讓人不喜。

不忌葷腥、公然娶妻、更享有免除賦稅徭役的特權！里面的和尚個個吃得紅光滿面。再想想晉陽、鄴都街頭那些流民……

難怪無數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這佛門清凈地——這哪是修行？分明是躺著享福！

不過，這“福”也不是想享就能享的，得有官家發放的“印牒”才行。

高澄心中冷笑，面上卻若無其事地轉身，繼續在寺內“閑逛”。

那小沙彌見他走開，撇了撇嘴，小聲嘟囔：“穿得人模狗樣，還以為是條肥魚，結果是個光打聽不掏錢的窮酸！白費我口水……”

高澄可沒空理會一個小沙彌的腹誹。他看似隨意踱步，目光卻掃著這座“世外桃源”。

僧人們臉上洋溢著滿足而慵懶的笑容，一派祥和。

更讓高澄意外的是，往來香客中，除了那些來借貸的貧苦百姓，竟還有不少貴族婦人。

看見高澄，還有不少婦人暗送秋波，這真不是高澄的錯覺，要不是劉桃枝貼身護衛，那些婦人只怕要帶球撞人了。

亂啊……

經過這一番考察，高澄首先確信的是，這寺廟絕非善地！放高利貸吸人骨髓，壓榨“僧祇戶”如牛馬。

其二，他們有錢！肥得流油！就剛剛走這一路，他已親眼目睹好幾撥走投無路的民夫，戰戰兢兢地從和尚手里接過借貸文書，那利息高得嚇人——竟是翻倍的百分百！

這年頭還當什么土匪？當和尚才是真！

換言之，這些寺廟不僅坐擁海量田產和依附人口，還經營著吸血的存貸業務，更享受著免稅免役的特權。天時、地利、人和，全占齊了，想不富？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寸絹不輸官庫，斗米不進公倉……”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僧侶了！必須重拳出擊！

鄰居囤錢我囤兵，高澄看著這些錢糧全進了寺廟，還是怪心疼的。

這塊肥肉，他高澄，吃定了！

新幣發行，就是他的第一刀。你們囤積如山的舊錢，總得拿出來兌換吧？

只要錢流出來了……再想安安穩穩地藏回去，可就由不得你們了！對付這些披著袈裟的蛀蟲，他不會有半分心慈手軟。

“走，去常山王府！”高澄收回目光，語氣斬釘截鐵。家奴得令，馬車緩緩駛動。

給司馬子如的信已送出，言明發行新幣的決心并尋求支持。而現在，他要去常山王府，則是元騭說老太太掛念他許久了。

既如此，自己確實應該去拜會，另外也得問問元騭宗親聯系的如何了！

…………

與此同時，司馬府邸。

侍立一旁的長子司馬消難，看著父親司馬子如又一次從家奴手中接過高澄的信件，心頭猛地一跳。

不祥的記憶瞬間翻涌——上次就是這樣！阿爺也是結果了世子帶來的密信！結果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與庶母有染”的丑角！

同僚們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至今想來都讓他頭皮發麻。

“阿爺，世子…又有何事？”司馬消難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

“不知。”司馬子如搖頭，同在鄴城還要書信往來，定非小事。他展開信紙，凝神細讀，眉頭漸漸鎖緊。

“新幣……”半晌，他才緩緩吐出兩個字，神色凝重。

“世子要發行新幣？！”司馬消難失聲叫道。他立刻想到家中庫房里堆積如山的舊錢，若都要兌換，麻煩不說，萬一……他小心翼翼地問：“此事……能否設法中止？”

司馬子如緩緩搖頭，眼神復雜。信中的措辭斬釘截鐵，更提及已獲高歡首肯，此事已成定局，絕無轉圜余地。

他本以為高澄新官上任，會先著力整頓大都督府那幫驕兵悍將，誰曾想，這位年輕世子的胃口和膽魄遠超預料，竟直接瞄準了撬動整個國本的貨幣根基！

“此事，得通知延興（高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