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

對于這種深奧的哲學，周玄向來是敬而遠之的。

直到那個離奇的雨夜，一輛失控的半掛，跌跌撞撞朝他奔赴而來。

眩目的燈光撕裂雨幕，尖銳的汽笛刺破耳膜。

……

山野寂靜，蟲鳴唧唧。

偶有夜鸮掠過，留下數聲慘厲的鳴叫，更添幾分凄涼。

不知過去多久，周玄方才找回知覺。

后腦陣陣刺痛，掙扎起身，手心一股粘膩的觸感傳來。

低頭看去，指縫間那抹妖異的猩紅，正瘋狂地刺激著他的神經。

周玄瞬間清醒，頓感頭皮發麻，借著不知何處射來的火光，四處打量。

“這他媽……是哪兒？”

荒山破廟，爛瓦土墻，一尊削去腦袋的泥菩薩，歪坐在破石臺上，怎么看都不像是車禍現場。

嘎吱，嘎吱——

陰森森的動靜不知打哪飄來，像是骨頭折斷后發出的聲響。

循聲小心翼翼地探去，在火光照不見的深處，幾頭非人非獸的怪物正埋頭啃咬著什么。

咔嚓，咔嚓——

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就沒停過，粘稠的血漿順著咧開的嘴角滴答落下，一時間竟積起一灘血色水洼。

腥臭血氣猛地灌進肺腑，周玄只覺胃里長滿了青苔，順著喉管蔓延，直到沖出扼守的咽喉。

他再也壓不住了，弓著身子干嘔起來。

吐空胃袋，昏沉的腦袋反倒通了，大段大段的記憶噴涌而出：

這鬼地方，雖稱不上什么陰曹地府，卻也相差無幾。邪祟頻出，妖魔環伺，以武犯禁之人屢見不鮮。

本就風雨飄搖的大順朝廷，只得抽調軍士，于各府州縣設立衛所。

而原身正于數日前領了差職，外派為官。得了調令的幾人意氣風發，盤算著到了縣里便要刮地皮、撈油水。

誰曾想半道就讓這幫妖獸給掏了，昔日雄心成了畜牲肚皮里的零碎，恐不出幾日便要化作一抔糞土。

也怨自個兒本事稀松，一個照面就被掄飛了出去，直接鑲進土墻里挺了尸。倒是那幫兄弟手腳麻利，先走一步探路黃泉。

“呵，照這么看，世上還是好妖多啊。”抱著那點為民除害的念頭，周玄輕笑道。

到了這會，腦子里陌生的記憶愈發真切，以至于他分不清哪個“周玄”才是真正的自己。

一道道幽綠的目光從黑暗中投來，顯然吃飽喝足的妖獸們，并不打算給他分辨的機會。

四周妖影晃動，幾頭面目猙獰的畜牲圍了上來，個個齜牙咧嘴、口涎飛濺。

“狗入的！”興許是屬于百戶的狠勁兒上來了，周玄提起手邊官刀，啐了口帶酸水的唾沫，嘶吼道。

“來啊！老子白撿一條爛命，哪個先來陪我？”

癲狂的模樣倒是震住了這幫畜牲，然而它們性子狡詐異常，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這么陰惻惻地逼近，慢慢蠶食著周玄的立足之地。

后背堅實的土墻堵住了他的退路，竟也給了幾分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握刀的指節繃得慘白，刀柄的紋路硌進肉里，鉆心地疼。即便如此，周玄依舊不肯放松片刻，他只怕自己這雙手抖得拿不住刀。

“真磨唧！！！”一個陰冷、沙啞的聲音鉆入耳中，篝火映射出光亮隨之一暗。

一頭幾乎要頂到房梁、壯碩如山的狼妖，從黑暗的更深處踱步而出。鋼針似的毛發下，鼓脹的筋肉塊塊賁起，利爪獠牙泛起慘白的寒光。

巨大的狼頭微微低下，冰冷的豎瞳俯視著墻邊抖成篩糠的周玄，話語里不帶一絲活氣：“給俺死來！”

只此一眼，始覺妖為何物！透心的寒意蔓延開來，渾身氣血凍結成冰。什么百戶的狠勁兒，什么白撿的爛命，在這恐怖的威壓下，統統碾成齏粉！

忽而眼前一花，下一息狼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緊接著從腹部襲來一股拳勁，整個人便似一口破布麻袋，倒栽了出去。

“轟隆”一聲悶響，塵煙彌漫，土塊簌簌崩落！

癱倒在廢墟里的周玄，眼前金星亂迸，耳邊嗡鳴不止，喉頭一甜，一股子鐵銹味就涌了上來。

寒煙如織，月華似練。

非人的身影如同索命的鬼魅，每一步都踏在周玄瀕臨崩潰的心弦上。

一道毫無感情的聲音，突兀地在腦海中炸響：

【我叫周玄，今夜便是我的死期】

【突如其來的旁白恍若夢境，但這侵入骨髓的疼痛時刻提醒我，眼前種種并非虛妄】

【狼妖的腳步愈發緊密，或許這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聞言，周玄心中一喜：“我就說，現在哪有好人穿越不帶系統的？”

強打著十二分精神，爭分奪秒地閱讀起面前的文字：

【一、消耗壽元演練武學，可獲得相應熟練度】

【二、傾注壽元反推殘篇，可補全功法秘籍】

這…這不對吧？周玄當場傻了眼，誰家好人習武要氪命啊？

【當前掌握武學：《鍛鐵刀法》

評價：粗陋淺顯，若非絕境，實不值以壽元演練】

【當前掌握心法：《長春心法》

評價：大街隨處可見的養生心法，習之強身健體，有延年益壽功效】

不是吧？你就只學了這些破爛？周玄真想一巴掌呼在“自己”臉上。

狼妖惡臭難聞的口氣，瞬間將他拉回現實，當下不敢有半分遲疑：“十年，先拿十年試試水！推演鍛體刀法。”

【消耗十年壽元開始推演《鍛鐵刀法》】

【第一年：日夜苦練，揮汗如雨。刀譜不過三招二十一式，已悉數刻入骨髓】

【第五年：鐵匠鋪外，觀爐火純青。鍛鐵千錘百煉，偶有所悟】

【第十年：十年磨礪，刀隨身走。終明此刀法剛猛有余，變化全無，止步三流水準】

【當前剩余：壽元二十年】

十年光陰，彈指一剎！

無數個揮刀的畫面，化作走馬燈在周玄眼前閃爍，仿佛他真的在這條狹窄的刀路上，蹣跚了整整十年！

三流也罷，眼下哪有挑剔的余地？生死關頭迎敵要緊！

他咬著牙，忍著痛重新攥緊了冰冷的雁翎刀。

刀鋒斜指地面，一絲微弱卻凝練的殺意，在眼中悄然凝聚。

當當當——！

金鐵交鳴之際，黑暗中迸發出奪目的火星。

壓根破不了防啊！

周玄雙臂俱震，虎口發麻，長刀劈砍在妖獸的皮毛上，竟如同擊中了千錘百煉的鐵疙瘩！

不愧是鍛鐵的刀法，幾招下來沒占到什么便宜，打鐵打得倒是愈發純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