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縣衙內宅。

燭燈下，時文彬看著此前肖虎在勾欄內遞給自己的信箋。

才知道對方原來是梁山來的，他們聲稱自己都是良民。

此前雷都頭上山遇到的事情都是誤會。

如今是來繳納魚獲和人頭稅的。

突然，屋外的檐角驚起了只夜梟，時文彬不禁笑道：

“進來吧。”

肖虎與武松推窗而入，只見時文彬從案頭摸出個青瓷小罐，往茶盞里撒了把龍井，沸水沖得茶葉翻卷如浪。

“既然在紙條里定了今晚見面，為何又不坦坦蕩蕩地走門。

“卻偏偏這樣翻墻鉆窗地進來呢……

“如此偷偷摸摸，還說你們梁山不是匪寇？”

“哈哈。”肖虎不禁笑道：

“我若正大光明地前來，只怕還是會像白天在勾欄一樣。

“你我尚未交談，宋江便會趕來，橫插在咱們二人中間。”

“……”時文彬不語，似乎是若有所思。

誠然，鄆城縣的縣令應該是他時文彬，作為實實在在的地方父母官、一把手。

但多年以來，因為宋江的存在，他卻一直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提線木偶。

就比如今天在自己的情人白秀英的勾欄處，他剛剛去找肖虎，宋江便跟了過來。

自己一舉一動的行蹤，一直都被宋江監視在眼里。

同樣是今天，朱仝、雷橫二人在自己已然下令對肖虎、武松出手的情況下。

卻只因為宋江的一句“住手”，便不再理會他這個上司的命令。

有時候，他還真的是搞不清。

這鄆城的知縣到底是他時文彬，還是那黑三郎宋江？

“此前魚獲和身丁錢的事情，我不知道雷都頭是如何與你說的。”

見時文彬不語，肖虎主動開口說道：

“但水泊的魚苗，今年確實被歹人毒死了太多。

“包括石碣村在內的百姓們，收成不好交不起身丁錢。”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朝廷稅負幾次翻倍，早已超出了所有村民所能承受的范圍。

這一點，肖虎并沒有明說。

“但我們也明白縣太爺您的難處。”

肖虎說著，向武松使了個眼色。

武松見狀，從腰間解下布帶。

“嗤啦”一聲過后，那方靛藍包袱落在案上時，銅錢與碎銀撞出沉悶的響——

包袱里的銀錠雖只有拳頭大小，邊角卻磨得發亮，顯是漁民們湊了幾代人的家底。

“大人案頭的賬冊記著，今年百姓的身丁錢翻了幾倍。

“可黃河汛期沖垮了多數人家的漁船，他們連修補漁網的麻線都湊不齊。

“而后又遭遇惡人下毒，殺死了魚苗，石碣村的各家，更是連下鍋的米粒都沒有了。”

時文彬的喉結動了動，茶盞底在案上劃出細痕：

“朝廷的鈞旨……”

“朝廷的鈞旨到不了石碣村的泥屋里。”

武松突然開口，手掌按在包袱上，指腹碾過那枚最大的銀錠，說道：

“這些銀錢，夠您添兩匹好馬，或是給公子買套上好的筆墨。

“可要是逼得漁民們拖家帶口逃亡甚至造反。

“州府查下來，您這縣令的烏紗，怕是也很難保得住了。”

肖虎忙接過話頭，指尖在包袱邊緣輕輕敲著道：

“大人明鑒，百姓們不是要抗稅，只是求條活路。

“您筆下松半分，他們明年開春還能給您繳上新鮮的魚獲；

“可要是逼狠了，只怕會適得其反。”

他頓了頓，看著時文彬驟然收緊的眉，繼續說道：

“那些寫在賬冊上的數字，終究是紙上的東西。

“但這包袱里的銀錢，此刻就躺在您眼前，進了你的包里。”

燭芯爆出個火星，照亮時文彬鬢角的白發。

他，猶豫了……

“除此之外，我們還有辦法，幫你除掉宋江。”

肖虎繼續開出自己能夠給出的條件。

宋江，必須死！

無論是之于小時候看《水滸傳》時痛恨宋江的接受詔安，導致梁山好漢覆滅殆盡。

抑或是在這個融合世界，他陰謀算計要燒自己梁山過冬的糧草，并派人重傷陳家丫頭。

肖虎都沒有理由放過他。

而自己的這個動機，只怕會與縣太爺時文彬此時的訴求，高度一致。

“哦？怎么個除掉的辦法？”

相比于那些銀錢，時文彬果然還是對肖虎有辦法幫他，奪回自己手中的權力這方面，更感興趣。

肖虎的指尖在案幾邊緣輕輕劃了半圈，說道：

“張文遠此刻就在水泊梁山之上。”

“哦？此人也不過我押司宋江的一貼書后司，又能有什么作用？”

時文彬不禁好奇問道。

“時大人您知道的是宋江與那張文遠關系甚密。

“但您恐怕不知道的是……”

肖虎賣著關子說道：

“張文遠他還偷了宋江的外室——閻婆惜。”

“哦，還有這種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肖虎想跟他說自己是看《水滸傳》知道的，但只怕時文彬很難理解。

于是他便改口說道：

“張文遠此刻就在梁山之上，麻繩捆著，涼水澆著，沒熬到三更就全招了。

“他與閻婆惜那些齷齪事，連何時在茶坊偷遞信物、何時在巷尾暗約私會，都寫得明明白白。

“此事他與閻婆惜保密甚嚴，只怕此刻宋江本人，也都還被蒙在鼓里。”

在原著中，宋江之所以會被緝拿入獄，并不是因為里通賊寇的信件遭到暴露，而是因為他怒殺閻婆惜。

只要巧妙地借助三人的關系，便可以重現水滸書中的情節。

“大人只需對外傳出張文遠與閻婆惜通奸之事。

“在大肆宣揚閻婆惜藏著宋江通遼的往來書信。”

肖虎俯身湊近案幾，壓低了聲音說道：

“張文遠偷了宋江的外室，宋江就算不是恨他入骨，但礙于臉面也不可能毫不發作。

“當咱們把張文遠送回去時，再讓他懷里多揣些宋江通敵的‘證據’——

“比如半頁宋江親筆寫的借據，再讓他哭喊著說閻婆惜早就發現了自己男人的罪證。

“只是怕宋江轉移，便早就把通敵書信交了他保管。您猜宋江見了他會怎樣？”

“那黑廝本就恨張文遠撬了他的墻角。

“如今見這奸夫還拿著憑空捏造的證據陷害自己，怕是當場就要紅了眼拔刀子的。”

“他若殺了張文遠，以我對閻婆惜的了解，她又豈能善罷甘休？

“到時候，一個為情，一個為命。

“鬧到公堂之上，三角戀里裹著里通外國的罪證。

“便是開封府來查，也只當是奸情敗露的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