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4日，星期四，平安夜，雪。

卡塞爾學院，諾頓館。

巨大的圣誕樹矗立在宴會廳中央，枝丫上掛滿了閃爍的彩燈、精致的玻璃球和銀色的絲帶，頂端那顆巨大的伯利恒之星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空氣里彌漫著烤火雞、蜜汁火腿、熱紅酒和新鮮松枝混合的溫暖香氣，背景音樂是歡快的圣誕頌歌，夾雜著學生們的談笑聲、碰杯聲和偶爾爆發的哄笑。

壁爐里的火焰噼啪作響，驅散了窗外飄雪的寒意。

路明非端著一杯沒怎么動的熱可可，縮在角落一張高背絨面沙發里，努力把自己藏起來。

實話實說，他其實并不適應這樣熱鬧的場合，但奈何今晚是獅心會內部的圣誕晚會，而他則是楚子航一手提拔起來的副會長。

這種社團內部的大型晚會，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缺席。

距離他不遠的地方，芬格爾正站在一個餐桌旁邊胡吃海喝，各種高檔食材就像是不要錢一樣往嘴里塞，而在芬格爾的四周，還有很多光鮮亮麗、談笑風生的學生，他們都是獅心會的成員。

每個人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當中，看上去是那么的溫馨和諧。

但是路明非知道，這只不過是表象。

在與路鳴澤完成了第一次的交換之后，他已經能夠調動一定程度的龍血，因此也具備了不俗的實力和敏銳的感知。

他能夠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盯著這場晚會。

學院里負責巡邏的執行部專員比平時多了近一倍，他們穿著便裝混在人群中，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學院所有的出入口都處于最高級別的警戒狀態，只許出，不許進；諾瑪的監控無孔不入，任何異常的能量波動或可疑行為都會被瞬間鎖定。

這一切，都源于一個多月前發生的事件——龍骨十字失竊案。

在校長昂熱還沒有痊愈的情況下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卡塞爾學院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完成了封閉，將所有師生留在了學院內進行嚴格的審查。

這也是為什么今年卡塞爾學院沒有放圣誕假期的原因。

作為案件的始作俑者，路明非在心里對全校所有期待著放假回家過圣誕節的同學說了一聲抱歉。

當然，也只是在心里而已。

他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因為老唐是他的朋友，而且還死在了他的手中。

如果沒有陸仁，他就只能默默感到愧疚，然后把老唐永遠埋在心里，但是現在既然陸仁有辦法將老唐復活，還能保證復活過來的老唐不會成為諾頓，那他肯定是要試一試的。

這就是路明非的選擇，即便發生了什么意外，他也愿意為此負責。

不知不覺之間，路明非已經開始了屬于他的蛻變。

“路部長，躲這兒干嘛呢？”

一個帶著戲謔的聲音響起。

諾諾端著兩杯冒著氣泡的香檳，像只靈巧的貓一樣溜到他旁邊，不由分說地把其中一杯塞進他手里。

她今天穿了條酒紅色的絲絨禮裙，襯得皮膚愈發白皙，脖子上掛著一串造型奇特的銀質項鏈，眼神一如既往地帶著點狡黠和看透人心的銳利。

“怎么，被我們‘卡塞爾太陽’的光環曬蔫了？還是被副部長職務壓得喘不過氣？”

“其實我是在思考，你為什么在這。”路明非伸手接過諾諾遞過來的香檳，隨手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安珀館應該也舉辦了圣誕晚會，你不去那邊真的好嗎？愷撒會傷心的吧？”

“你太小瞧愷撒了，學弟。”諾諾笑了笑，扯過一張椅子坐在路明非旁邊，“他大概會覺得我只是貪玩，玩膩了就會回去，所以不會傷心，更不會著急。”

“不愧是大家族的繼承人。”路明非甘拜下風。

看著路明非臉上的笑容，諾諾略微恍惚了一下。

講真的，現在的她嚴重懷疑自己的側寫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上次在陸仁那個神秘的家伙身上失靈也就算了，現在她看著路明非，也總和之前側寫到的形象完全不同。

之前的路明非是一個毫無疑問的衰仔，哪怕是路明非自己都承認這一點，然而現在的路明非身上卻多出來了幾分成熟和穩重的感覺。

從入學到現在才多久，四個月？

四個月，路明非像是經歷了四年一樣，從一個男孩蛻變成了一個男人。

當然，他在諾諾眼中的身份還是學弟，諾諾對他也沒有除此之外的感情——諾諾只是感到好奇。

好奇路明非的心路歷程。

一位屠龍英雄的心路歷程，難道不值得探究一下嗎？

更不要說，這位屠龍英雄在完成了屠龍的功績之后，還做出了一些不可原諒的事情……

“那天晚上的冰窖，很熱鬧吧？”諾諾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么一句。

路明非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瞬間，盡管他迅速恢復了正常，但這一瞬間的僵硬還是被諾諾捕捉到了。

“那個……學姐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路明非笑著插科打諢。

諾諾挑了挑眉，正打算步步緊逼，卻沒想到一個清冷的身影撥開人群走了過來，恰到好處地插進了路明非和諾諾中間。

零穿著一身白色的禮裙，頭上是金燦燦的頭冠，整個人氣場全開，看上去像是某個國家的公主一般。

只不過這位公主接下來所做的事情了沒有一點公主范。

她來到路明非面前，抬手給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形象一下子從公主變成了賢惠的小媳婦。

一邊的諾諾挑了挑眉，原本想要探究真相的心思被一團八卦之火燒了個一干二凈：“呦，可以啊學弟，這才第一個學期就交上女朋友了？你該不會把自由一日的特權給用掉了吧？”

自由一日勝利者特權，可以獲得追求一個女孩三個月不被拒絕的權利。

路明非一直都覺得這玩意沒啥用，因為在他來到卡塞爾學院之前，自由一日的獲勝者只有可能是愷撒或者楚子航，而這兩位追女孩壓根用不到什么特權——他們兩個那兩張臉就是最大的特權了。

路明非正想解釋，零卻突然轉過頭去看向諾諾：“學姐你好。”

似乎是沒想到零會和自己搭話，諾諾愣了一下，然后才回復道：“學妹你好啊。”

然后，從零的口中，說出來了一句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話：“我追的他。”

諾諾：“……哈？”

路明非：“嗯！？”

零重復了一遍：“我追的他。”

剛剛走進準備一起聊兩句楚子航默默退了回去。

——

就在學生會和獅心會在卡塞爾學院里舉辦圣誕晚會的同時，一架直升機已經降落在了卡塞爾學院的停機坪上。

直升機艙門打開，一個穿著極其花哨的絲綢睡衣，趿拉著鱷魚皮拖鞋的男人，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著睡眼惺忪的藍眼睛走了出來。

他金色的頭發有些凌亂，英俊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仿佛不是身處最高警戒的屠龍學院，而是在某個度假海灘。

“昂熱那家伙醒了沒有，他要是沒醒的話那我豈不是白跑一趟了？”男人抓了抓頭發，原本就凌亂的頭發一下子就變成了雞窩，但這并不影響他的英俊，反而給他平添一種頹廢的美感。

跟隨在男人身后的少年回應道：“校長三天前就醒了，現在已經從監護病房轉移到了療養病房。”

“老東西倒是命大。”男人笑了笑，隨意擺了擺手，“我去看看昂熱，帕西你就不用跟著我了，去找愷撒玩玩，你們也好久沒見了。”

“是。”少年認真點頭，然后迅速離開。

男人伸了個懶腰，然后……

“醫療區是在什么地方來著？”

好吧，太久沒來卡塞爾，他已經有點記不清路了。

“諾瑪諾瑪諾瑪……”

“已接收到您的訴求，龐貝先生，正在為您導航……”

“干得好，諾瑪。”

龐貝夸贊了一句，然后順著導航指引，來到了醫療區。

其實原本的卡塞爾是沒有醫療區的，充其量只有幾個醫務室，因為混血種的基因能夠防御幾千種病毒，自愈能力還特別強，所以很少有什么需要住院的情況。

但是！

在學院的裝備部成立之后，學院里學生受傷的概率就直線上升，甚至有些人只是像往常一樣走在路上，就會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轟飛出去。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昂熱從校董會申請了一筆資金，建造了專門用來治療的醫療區。

沒錯，昂熱沒有選擇制止裝備部的行為，而是選擇給學生們增加一個用來養傷的地方，在他看來，哪怕讓學生們多受傷，也不能沒有用來對付龍類的武器。

這就是昂熱的思維。

只不過恐怕昂熱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會有住進醫療區的這一天——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食其果嗎？

龐貝在療養室看到了昂熱——被綁成木乃伊的昂熱。

龐貝：“……”

等一下，我是不是眼花了，帕西不是說昂熱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嗎？那眼前這個和法老一樣的家伙是誰？

“嗯？龐貝？好久不見。”木乃伊說話了。

真的是昂熱……

“你怎么被綁成這個樣子？”龐貝走近一些，端詳著昂熱現在的模樣，“居然把你打成這樣，那條小母龍居然這么強的嗎？”

“啊……這倒不是。”昂熱搖搖頭，解釋道，“其實我前段時間就已經能夠下地活動了，就是使用言靈還有些費力而已，然后當時裝備部正好研究了新的武器，請我去看新武器的試爆……”

龐貝：“……”

OK，接下來的事情龐貝已經猜到了。

裝備部研究的武器，十有九炸，剩下的那個是延遲爆炸，曾經昂熱每次去參觀試爆都沒問題，是因為他的言靈能幫他躲開，現在他開言靈都費勁，自然是躲不開的，變成這樣也是理所應當的了。

只能說，沒死就是命大。

龐貝聳了聳肩：“真可惜，原本我還給你帶了個好東西的，只不過看你的樣子，恐怕是承受不住了。”

“好東西？”昂熱皺了皺眉，只不過他的整張臉包在木乃伊當中，龐貝看不到。

說實話，昂熱并不相信龐貝會給自己帶什么好東西，這個家伙這么多年了，就沒一次靠譜過，他說的好東西大概率也是什么酒啊、雪茄啊、能讓人興奮的藥啊之類的。

昂熱對這些東西一直都敬謝不敏。

但這并不妨礙他感到好奇。

“什么好東西。”

“嘿嘿，就是這個！”龐貝從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個鐵盒，然后打開鐵盒，露出一排整齊針管。

“這是……”昂熱的心中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樣。

龐貝將鐵盒里的針管拿出來，拔掉針帽，笑著介紹道：“‘莫洛托夫雞尾酒’，當然，我說的不是那個燃燒彈，而是我手上的這玩意，市面上最新的龍血藥劑，可以在一瞬間對混血種的血統進行極致催化，讓混血種進入類似「暴血」的狀態。”

聽到他的話，昂熱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哪來的？”

也不怪他這么激動，普通人可能無法理解這個概念，對于混血種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血統有多高，也不是言靈有多強，因為這些決定的都只是混血種的實力，并不會危及混血種本身。

對混血種而言最重要的，是血統的穩定性。

只有血統足夠穩定，混血種才能夠活的夠久，也不會輕而易舉地墮落成為死侍。

而龍血藥劑，或者說一些違規的龍血藥劑，以及類似于暴血這種強行提升龍血純度的方法，本質上都是在破壞龍血的穩定性，從而達成實力的爆發性增長。

換句話來說，這種東西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一種作用——讓很多的混血種，墮落成為死侍。

昂熱伸手，撕掉了身上一層一層的繃帶，目光凝重地看著龐貝，重復問道：“這東西，哪來的？”

“不清楚，托人買的。”龐貝聳肩，“不過我聽中間商說，這玩意的源頭，似乎是在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