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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亡者的邀約

灰狗巴士龐大的藍色車身碾過州際公路,發出持續不斷的、催眠般的嗡鳴。

路明非蜷縮在靠窗的座位上,頭抵著冰冷的玻璃。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玉米地,盛夏的玉米稈長得極高,墨綠色的葉片在風里翻滾,形成一片連綿起伏的綠色海洋,一直延伸到地平線與鉛灰色的低垂天幕相接的地方。

單調,重復,空曠得只剩下風穿過葉片縫隙的沙沙聲。

巴士像一艘笨拙的船,在這片綠色的死寂海洋里孤獨地航行。

路明非的眼皮沉重地耷拉著,視野有些模糊。

長時間的顛簸和失眠讓他的大腦一片混沌。

就在這混沌的邊緣,玉米地深處,那片單調的墨綠背景上,似乎突兀地晃動了一下。

一個穿著帽衫的背影,帽兜松松垮垮地扣在他的頭上。

那背影在玉米地的田壟間一閃而過,朝著遠離公路的方向走去,步態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路明非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幾乎是彈坐起來,額頭“咚”地一聲撞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疼痛讓他清醒了幾分,視野當中的背影也消失不見了。

遠處,只有翻滾的綠浪,在風中發出持續的、漠然的沙沙聲。

玉米桿密密匝匝,剛才那個身影出現的地方,現在只剩下搖晃的葉片和空蕩的田壟。

是了,老唐不會在這里的。

老唐……諾頓已經死了。

被他親手殺死的。

因為斬殺了一位初代種,做到了幾千年來都沒有人能夠做到的事情,于是路明非被奉為了英雄,并被許多人視為昂熱的接班人,秘黨的下一任領袖。

但是路明非自己對這件事卻沒什么實感。

他甚至連學院準備的慶功宴都沒有參加,就拿著昂熱批準的假條,收拾東西乘坐CC1000次列車離開了學校。

卡塞爾學院已經進入了如火如荼的重建當中,但是這些事情都與他無關。

對于路明非而言,此刻最重要的,是一場旅行。

是旅行,同時也是一個約定。

一個注定無法實現的約定。

巴士毫不停留地向前駛去,把玉米地遠遠拋在身后。

路明非頹然靠回椅背,額角被撞的地方隱隱作痛,提醒著他剛才的沖動。

他閉上眼,指尖冰涼。車內的空調冷氣似乎更足了,吹得他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耳邊是引擎單調的轟鳴,還有鄰座胖子沉沉的鼾聲。

世界像一部運轉正常卻與他徹底脫節的冰冷機器。

這是他離開卡塞爾學院的第三天,也是他乘坐灰狗到達的第八個地方。

下一站是個塵土飛揚的小鎮。

灰狗巴士喘著粗氣停在路邊一個簡陋的車站旁,車門嘶嘶地打開,釋放出混著汗味和快餐氣息的渾濁空氣。

路明非隨著稀稀拉拉的人流下了車,腿腳因為久坐而有些發麻。

饑餓感遲鈍地涌上來,他需要點東西填充空空如也的胃袋,或許也能填一填腦子里那個巨大的空洞。

車站對面就有一家漢堡店,紅黃相間的招牌在灰撲撲的小鎮背景里顯得格外刺眼。

路明非推開門,門鈴叮當作響。

冷氣裹挾著油炸食物濃烈的油脂香氣撲面而來。

他走到柜臺前,目光掃過花花綠綠的菜單,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先生,需要點什么?”女店員聲音平板無波。

路明非張了張嘴,喉嚨干澀,還沒發出聲音,衣角卻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他低下頭。

一個亞裔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頭發有點亂,小臉臟兮兮的,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大T恤。

男孩仰著頭,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哥哥,”男孩的聲音不大,帶著點孩童的軟糯,“我餓了,能幫我……買個漢堡嗎?最小的那種就可以。”

他伸出沾了點灰的小手指,小心地指向菜單最下面一行那個最便宜的漢堡圖片。

路明非的呼吸一滯。

周圍顧客模糊的交談聲、店員不耐煩的敲擊點餐屏的噠噠聲、炸爐里油脂翻騰的滋滋聲……所有的聲音都潮水般退去,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他的視線落在男孩仰起的小臉上,耳邊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句子:“嘿,兄弟,我好久沒有接到兼職了,最近都快要餓死了,你請我吃個漢堡唄,最便宜就成!”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開,血液沖上頭頂,帶來一陣眩暈。

他從口袋摸出一把硬幣和幾張皺巴巴的紙幣——這是他身上所有的現金,他將這些錢堆在桌上,聲音沙啞地像是被砂紙摩擦過一樣。

“給他……雙層芝士牛肉堡,最大份,加……加薯條,還有可樂,要冰的。”

硬幣在柜臺上滾動,余音中仿佛帶著另一個人的聲音。

“哇哦!謝啦兄弟!夠意思!賺錢了就還你!”

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那個家伙。

男孩看著柜臺上堆起的小小錢山,又看看那個巨大的漢堡圖片,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也驚訝地微微張開。

他仰起臉,臟兮兮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巨大、純粹、帶著點不可置信的驚喜笑容。

“謝謝哥哥!”清脆的童音像是風鈴,叫醒了路明非。

他看著男孩,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不客氣。”

——

其實認真來說,路明非并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

因為他沒有多愁善感的資本。

從小寄宿在叔叔嬸嬸家的他不被重視,也不被期待,想要的從來不會得到,渴望的從來不會滿足。

在這種情況下,路明非學會了用厚厚的外殼將自己包裹起來,讓自己成為一個神經粗大的樂天派,無論遇到什么事都不會放在心上,仿佛這樣他就不會受傷。

用好兄弟陸仁的話來說,賤人才矯情。

曾經路明非也很贊同陸仁的說法,不過現在他突然反應過來,當時的陸仁大概是在罵他。

因為他路明非就是那個最大的賤人,而陸仁早就看穿了這一點。

偽裝成不會受傷的樣子并不是真的不會受傷,只是用足夠強大的防御和恢復能力將傷口在短時間內愈合。

但如果突然有一天,有什么東西將他的防御撕破,并給他留下一個足夠嚴重的傷口,那么他就會發現,自己也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堅強。

路明非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油乎乎的玻璃看向窗外,周圍的景象灰蒙蒙一片,帶著莫名的蒼涼。

這就是是老唐想帶他走過的地方。

老實說,路明非委實理解不了眼前的風景,但他還是掏出相機,留下了一張照片。

然后,一個人坐到了他的對面。

“好久不見。”陸仁伸手從路明非面前拿走了可樂。

“好久不見。”路明非勉強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只是隨口說說的。”

卡塞爾學院被入侵的那晚,陸仁在離開之前讓加圖索家的愷撒轉告路明非,自己會找機會和他見面,愷撒雖然沒有答應,但顯然他確實這么做了。

或許這就是加圖索少爺的格局?

陸仁才不在乎,反正不管愷撒有沒有幫他傳話,他都會找機會和路明非見一面的,哪怕路明非沒有離開卡塞爾學院也一樣,無非就是稍微費些力氣,再潛入一次而已。

他又深吸一口,杯子里的可樂少了一半。

“請支付兩美元。”路明非說。

陸仁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可樂:“這玩意這么貴?火車站那邊的才賣一美元,還能無限續杯!”

“火車站的是快餐特價。”路明非一本正經地胡扯。

“真黑。”陸仁掏出一張兩美元的紙幣遞了過去。

“多謝惠顧。”路明非把錢接過來揣進兜里。

然后,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這種聊著聊著突然無話可說的情況,以往也經常會發生在兩人之間,畢竟他們兩個算是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的,彼此之間太過了解,只需要交換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如此一來反而不需要太多的交流。

只是今天的沉默,似乎有些許不同。

如果說曾經的沉默是因為他們太過于了解彼此,那么這次的沉默則是因為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沒那么了解對方。

陸仁不知道路明非是S級混血種,路明非也不知道陸仁掌握著許多奇怪的能力。

這種感覺就像是結婚多年的夫妻突然發現對方是敵對國家的間諜一樣,充滿了詭異的錯位感。

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路明非先開口。

“你那天用的那個,是不是螺旋丸?”路明非問。

陸仁:“……原來你關心的是這個嗎?”

“不然呢?”路明非用力拍著桌子,情緒有些激動,“那可是螺旋丸啊!忍術啊!你丫什么時候學會的!?”

“停停停!”陸仁比劃出一個暫停的手勢,“我覺得我需要糾正你一下。”

“?”

“除了忍術之外,我還會霸氣。”

“……《海賊王》里的霸氣?”

“對。”

“你丫真該死啊!”路明非咬牙切齒。

陸仁聳了聳肩:“多謝夸獎。”

“我沒有在夸你啊,混蛋!”

這個開場無疑還算不錯,在對陸仁進行了長達三十分鐘的口誅筆伐之后,路明非總算是停下來喘了口氣,兩人之間的氣氛也緩和了很多。

“你的反應和我想的有些偏差。”陸仁把空空如也的可樂杯子丟進垃圾桶,“我還以為你會問些其他的。”

“比如呢,問你為什么要入侵卡塞爾?問你是不是真的投靠了龍類?”路明非翻了個白眼,“別扯淡了,你才懶得摻和這種事,就算是混血種和龍王打到你家樓下,你最多也就是趴在陽臺上看戲,除非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好吧,不得不承認,路明非很了解陸仁。

陸仁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嗎?

有,而且有很多。

本身對戰斗和死亡的渴望,對生命意義的探索,算是一個理由。

因為事情牽扯到了路明非,算是第二個理由。

在入侵卡塞爾學院之前,陸仁的所有行動都只有這兩個理由,而在入侵卡塞爾學院之后,陸仁的行動又多出來了第三個理由。

找機會報復夏彌,這就是第三個理由。

陸仁咂咂嘴,算是默認了路明非的推測,路明非也沒有再問,他知道陸仁如果想說的話自然會說,沒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陸仁自然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隱瞞下來,索性就挑挑揀揀,把從遭遇夏彌開始,到三峽夔門與龍侍的大戰,再到入侵卡塞爾學院的一系列經過講述給了路明非。

可以說,除了作為穿越者的身份,還有本身的金手指以外,陸仁把能說的都說了。

而在聽完陸仁的講述之后,路明非的下巴半天沒合攏。

“你的意思是,所有事情從最開始就是被安排好的?”路明非看上去有些懷疑世界,“葉勝和酒德亞紀探索夔門是昂熱的安排,把康斯坦丁的骨殖瓶帶回卡塞爾也是昂熱的安排,將老唐引到卡塞爾學院也是被安排好的,而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你現在所在勢力的「老板」,這一切都是一個大型的劇本殺,所有出現在我身邊的關鍵角色都是演員……是我理解的應該沒有問題吧?”

“大差不差。”陸仁點點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演員,而是幕后主使非常了解你身邊的人,也非常了解你,所以按照你們的性格編寫了劇本,他們并不是演員,而是被擺布的棋子。”

“……還不如演員呢。”路明非扶了扶下巴,“你這么說,是有什么證據嗎?”

“沒有。”陸仁攤手,“我只是覺得事情太過于巧合,所以進行了合理的推測而已。但我覺得你會相信我。”

“你……”路明非嘴角抽搐兩下,“看人真準。”

兩人相視一笑。

“那接下來應該怎么辦?”路明非問,“我們是不是要想辦法把這個幕后主使揪出來?”

“揪出來干嘛,就讓他在幕后待著唄。”陸仁笑的狡黠,“反正他不會做什么對你不好的事情,相反,他做的事情都是有利于你的,那我們干脆順水推舟不就好了。”

“話是這么說。”路明非皺了皺眉,似乎是有哪里想不通,“你說他們這么折騰,到底是為了啥呀?”

“或許……”陸仁瞇了瞇眼,看著路明非,“或許是為了,讓你成為英雄。”

“讓我成為英雄?”

路明非沒聽明白,但是陸仁并不打算解釋這個問題,于是他轉移話題,說道:“等你回到卡塞爾的時候,記得把老唐的龍骨十字偷出來。”

聽陸仁提到老唐,路明非的表情黯淡了一下,然后又被一個不認識的名詞吸引了注意力。

“龍骨十字?”

“就是尸體。”

路明非打了個哆嗦,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龍王尸體?你要那個干什么?”

“也沒什么?”陸仁擺了擺手,“我想試試,能不能把老唐復活。”

復活!?

這兩個字像是一把重錘,落在了路明非腦子里。

他嘴巴張大,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過了不知道多久才終于回過神來,看向陸仁的目光中充滿難以置信:“你……你難不成連那個術也會?”

“就是你說的那個「難不成」。”陸仁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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