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我們就要死啦，康斯坦丁，但是，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么樣的牢籠哥哥都能沖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樣就太孤單了，幾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讓人很難過，永遠永遠，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觸不到東西……”

“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zhàn)旗，返回故鄉(xiāng)。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如果有一天豎起戰(zhàn)旗，能夠吞噬世界的時候，你會吃掉我么？”

“會的，那樣你就將和我一起，君臨世界！”

他想起來了，如浪潮一般翻涌上來的，是記憶。

他站在原地，拼命地拉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對著漆黑的夜空，發(fā)出無聲的呼喊。

“弟弟！”

他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

原來這兩千年里，無論沉睡或者醒來，你只是想來找我，可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忘了你的樣子。

等我記起了你的樣子，你已經(jīng)快要死了。

老唐低頭看著康斯坦丁，看著他的臉。

那張破損得像是一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朽尸，無數(shù)透明的彈孔。

龍類骨骼再柔韌，在失去了言靈之力以后，也不過只是一種好的材質而已，原本張開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關節(jié)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墜。

康斯坦丁的身上不再流動光輝，變成了慘淡的灰白色，他對著老唐疲倦地笑：“哥哥……”

沒有任何預兆的，火焰從老唐身上爆發(fā)，將他和康斯坦丁卷了進去。

站在不遠處的陸仁親眼目睹到了，在剛剛那一瞬間，13號頭頂?shù)摹九浣恰孔兂闪恕綛OSS】。

于是所有的問題都在同一時間有了答案。

為什么明明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任務，卻要大張旗鼓地進行，還要主動暴露蹤跡，吸引卡塞爾學院的精英？

為什么明明從獵人網(wǎng)站上招到了十幾個傭兵，但是卻把最關鍵的任務交給了最不起眼的13號？

為什么康斯坦丁會說“哥哥就在這里”？

現(xiàn)在，謎底終于揭曉了。

13號就是諾頓，就是青銅與火之王的雙生子之一！

陸仁目光凝重的盯著廢墟當中那道通天的火柱，他的心中很清楚，那里隨時都會有一個完全狀態(tài)的龍王跳出來。

他殺了那條龍王的弟弟，對方跳出來之后大概率會第一個打爆他的腦袋，但是他的腳下卻仿佛生根了一樣，沒有任何挪動。

要逃嗎？

沒必要。

他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他明白自己有非常強烈的自毀傾向，168次自殺帶來的是無與倫比的空虛，經(jīng)歷過那么多次死亡的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搞清楚生命的意義，搞清楚自己為什么活著。

所以他才會在這個世界停下來腳步。

他在這個世界生活了13年，今天的他已經(jīng)18歲了，在這日復一日的生活當中他意識到了，活著本身就有意義。

他喜歡和路明非一起在天臺上吹風，喜歡樓下那個早點攤子的微辣豆腐腦，喜歡在每個夏天蹲在馬路牙子上看路過的黑絲美女——這些都是活著的意義。

活著的每一刻都是有意義的，活著本身就是意義。

但是死亡也并非是無意義的。

當置身于長江之上，龐大的龍侍出現(xiàn)在面前，將平淡的日常撕的粉碎的時候，陸仁心中卻沒有絲毫恐懼。

因為他不會死，所以他的心中格外平靜。

而平靜之余，還有期待。

那時的他才察覺到，自己在期待死亡。

人這種生命，本身就是充滿矛盾的，既渴望自由又依賴穩(wěn)定，既向往完美又受限于惰性。

陸仁也不例外。

他既想要好好活著，又期待死亡。

對他而言，活著就是穩(wěn)定，死亡就是自由。

所以，哪怕諾頓隨時都有可能從那條通天的火柱里跳出來，一巴掌把他拍到墻上，扣都扣不下來，陸仁也并不感覺畏懼。

他的心里只有期待，甚至因此而心潮澎湃。

而與他同樣感到心潮澎湃的，還有站在不遠處的天臺上，透過瞄準鏡看到老唐變身全過程的路明非。

只不過相比陸仁的期待，他感到的是濃濃的悲傷。

一個現(xiàn)實像刀子一樣將他貫穿，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看到的一切。

老唐……

那個和自己在星際里打的有來有回的老唐……

那個每次贏了之后都會發(fā)表長篇大論的老唐……

那個惦記著帶他坐著灰狗環(huán)游美國的老唐……

那個剛才還坐在布加迪的后座催促他開車的老唐……

是龍？

他沒辦法相信。

但是由不得他不信。

之前昂熱告訴他陸仁是龍，他可以抱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想法安慰自己，但是現(xiàn)在，事情就發(fā)生在他眼前。

老唐在他眼前變成了一條龍……或者說龍人。

難以言喻的悲傷將他包裹，然后整個世界陷入了沉寂。

“龍類就是這樣子的生命。”熟悉的聲音出現(xiàn)在耳邊，路明非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說話的是那個一米五的小矮子。

“你又跳出來做什么？”路明非真的沒心情跟他斗嘴，只能隨意問了一句。

“我當然是來幫忙的。”小魔鬼路鳴澤看著路明非，“諾頓已經(jīng)在老唐體內覺醒了，他會忘掉作為人類時的所有記憶，并且因為你們殺掉了他最愛的弟弟，所以他會在覺醒結束之后干掉這座學院里的所有人。現(xiàn)在，是做選擇題的時候了。”

小魔鬼說著，攤開兩只手擺在路明非面前。

“什么意思？”路明非不明所以。

“選擇題啊。”小魔鬼耐心解釋。

“選擇左手，就代表哥哥你決定冷眼旁觀，雖然說有你的好兄弟和好校長在，他們聯(lián)手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在這里干掉諾頓，畢竟現(xiàn)在的諾頓還不是完全體，但是那樣一來他們當中的一個大概率是活不下來的，剩下的那個也要重傷。”

“選擇右手，就代表哥哥你向我求助，我會給你足夠斬殺諾頓的力量，而代價則是……”

“我選二。”不等小魔鬼把話說完，路明非的回答擲地有聲。

小魔鬼把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瞇著眼睛看著路明非，半晌才開口：“真的要這么做嗎，哥哥？親手殺掉自己的好朋友，很痛苦的。”

“拜托！”路明非看著路鳴澤，“是你要和我做交易的吧，每次出場的時候都要問什么交換不交換的，現(xiàn)在我同意交換了，把我需要的東西給我，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用拳頭幫老唐清醒清醒了。”

路鳴澤：“……”

看著面前好像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路明非，路鳴澤心中嘆了口氣。

哥哥啊哥哥，你的演技確實很棒，即便是我也看不出你有一丁點在乎老唐的模樣，但是哥哥，我們是一心同體，擁有相同的感覺。

數(shù)不清的悲傷，已經(jīng)將我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