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在逃跑。

鬼知道事情為什么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他明明只是在獵人網站上接了一個任務，任務內容是入侵一所大學的實驗室。

這么簡單的任務，酬勞居然有五百萬美刀，而且還指定讓他這個C級獵人去執行，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一般比較謹慎的傭兵都會對雇主產生一些懷疑，老唐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在問清楚情況之后，老唐毫不猶豫接受了任務。

雇主給的理由很充分，老唐雖然只是C級獵人，但卻是整個獵人網站出了名的幸運兒，有他執行的任務幾乎就沒有失敗的，雇主希望借他的運氣來提升一下任務的成功概率。

對于運氣這件事，老唐一直都很自信，當年他第一次當獵人，跟隨一群獵人去埃塞俄比亞執行一個地宮尋寶的任務，根據后來的幸存者描述，那次任務相當兇險，他們遭遇了像蜥蜴人一樣的怪物，一百個獵人最后掏出來的只有三個，老唐就是其中一個。

不，準確來說老唐不是逃出來的，而是完成了任務之后走出來的。

他進入地宮，就和其他人走散了，然后開始在地宮里打轉，稀里糊涂就觸發了一系列的機關，然后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地宮的核心房間，拿到了雇主想要的東西，然后離開了地宮。

其他人口中的蜥蜴人，他一只也沒見到。

沒錯，就是這么奇幻，連老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次任務過后，很多人都稱呼老唐為幸運兒，然而他們沒想到，老唐的「幸運」并不是偶然。

在后來的三年時間里，老唐參與了十幾次任務，除了幾個沒有風險的任務之外，剩下的任務都成功地將執行任務的獵人團滅，唯獨老唐活了下來。

于是漸漸的，老唐在獵人界也有了屬于自己的綽號。

「幸運的唐」和「團滅發動機」。

獵人們都是迷信的，他們堅信老唐的幸運是建立在隊友的不幸之上的，所以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獵人愿意和老唐組隊做任務，老唐只能憑著「幸運的唐」的綽號，接幾個單人任務，勉強賺點生活費。

所以當這次的雇主說明了雇傭理由之后，老唐自然也沒有了拒絕的想法，果斷答應了下來。

至于其他隊友……

只不過是入侵一個大學的實驗室而已，又不是入侵什么軍事基地，不會有什么危險的……嗎？

原本老唐也是這樣想的，然而就在十分鐘之前，他原本的想法被改變了。

誰家正經大學會給所有學生武裝熱武器啊！？

老唐蹲在一片草叢當中，看著一隊穿著作戰服，懷里抱著HK416的少年井然有序地穿過前方的街道，整個人都是懵的。

這他媽是大學！？

你們這是西點軍校咩！？

老唐屏住呼吸，等巡邏的學生隊伍離開之后，快速鉆進了一棟建筑。

這次負責執行任務的獵人一共十三名，老唐是13號，與其他十二人不同，老唐沒有被指定任務區域，雇主說他的好運會指引他，如果他能夠獨自一人完成任務目標，那么五百萬的報酬就全部都是他的了。

老唐感覺很干，雖然他很相信自己的運氣，但是雇主不給指定任務區域，基本就等同于把他排除在任務之外，說不定等任務結束之后還會找個借口把屬于他的那份酬勞給吞下去。

別的事情都無所謂，但是不給酬勞不行，老唐覺得自己不能聽天由命，還是要努力一把，說不定就能一個人獨享五百萬呢。

于是他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卡塞爾學院里到處亂竄。

實話實說，老唐是有點路癡的，在與其他獵人分開之后，他就已經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能憑著自己的直覺闖進了一棟建筑，然后找到了一條通道。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注滿水的泳池，老唐一臉失望，本來想回頭去找別的地方，然而突然，他的視線瞥見了一抹紅光。

在水池下邊，有一個紅燈正在閃爍。

老唐思索片刻，想著來都來了，干脆下去看看，于是一個猛子扎進水池當中。

老唐找到了那個紅光，它位于一個老舊的閘門設施旁邊，閘門位于通道的盡頭，黃銅質地，銹蝕得很嚴重，邊角上用德文鋼印標記著時間和當初鑄造這扇閘門的工廠名字，年份是1912年，接近一個世紀以前。

那時候德國的鑄造工藝是世界上最先進的，這東西越洋運到美國來，想必價格不菲。

1912年，很久很久以前了。

老唐握緊閘門把手，想著打開閘門會看見什么，心中突然涌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打開這閘門，就有什么糟糕的事情發生。

就是那種分明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很想放棄那五百萬美金，掉頭沿著來路逃走的感覺。

“哥哥。”

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猛地回頭。

背后什么人都沒有，只是蕩漾的水聲。

是幻聽么？

他沒有弟弟，是個從頭孤到腳的孤兒。

他靠在閘門上，不小心壓下了把手。

“啊！”他慘叫起來。

閘門洞開。

瞬間，他失去平衡，隨著幾十幾百噸咸水下墜，像是乘著小皮劃艇沖出了尼亞加拉大瀑布。

老唐緊緊閉上眼睛，直到“噗咚”一聲，周身被氣泡裹住。

他落進了水中。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四下張望，發現自己浸在淡藍色的水中，高聳的玻璃墻壁把水包圍在其中，玻璃墻壁中嵌著冰藍色的燈，光在玻璃和水組成的世界中折射變化。

看起來有點眼熟。

“水……水族館？”老唐明白自己墜入了一個水族館的池子里。

他掏出射繩槍，從玻璃墻上翻了出去，看到了玻璃墻上的標志牌：“卡塞爾學院，七號水生態池，主要棲息種類：pliosauroidea。”

他對于來源于希臘文的“pliosauroidea”毫無概念，但這也不重要，因為他一抬頭就看到自己頭上懸掛著一個指示牌。

“冰窖→”

“……”老唐沉默。

他要找的實驗室，好像就是冰窖來著……

——

冰窖，詩蔻迪區。

此時這里的氣氛格外凝重，所有研究員都圍在操作臺旁邊，盯著操作臺上的黃銅罐。

這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卵，是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拿到手的東西，可以說有這個東西在手，他們基本就等同于已經殺死了一位從來沒有被殺死過的龍王。

這是劃時代的功績——兩分鐘前，確實是這樣沒錯，然而在對黃銅罐進行了核磁掃描之后，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因為掃描結果赫然顯示出，黃銅罐內部有兩個腔體，而其中一個，已經空了！

這代表著什么，已經不言而喻。

“有什么東西……從里面逃逸了！”昂熱低聲呢喃，“見鬼，那個缺口不是在打撈時造成的……它是一處舊傷，那是……龍蛋的裂縫！”

最后一句他沒說出來：“那是龍卵孵化的裂縫！”

老唐站在人群當中，此刻他是個帶著口罩的助理實驗員。

一路上真是太順利了，路標指示牌非常貼心，最后他進入了一間巨大的綜合實驗室。

一群男人正在浴室里沖浴，興奮地討論著新送來的什么東西，老唐敏銳地意識到那東西可能就是他的目標，于是干脆脫掉衣服，直接走進了熱氣騰騰的浴室。

白汽里幾十個光潔溜溜的男人，老唐走到一個角落里，跟那里沖浴的人打了個招呼，然后一記手刀將其擊暈，然后塞進柜子里。

柜子里的密封塑料袋里放著無菌套裝，穿好之后從頭到腳被裹得嚴嚴實實，仿佛要去登陸月球。

老唐意識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會讓他激動了。

今他激動的并非是科學史上的偉大一刻，而是……五百萬美金。

迄今為止一切順利，在這間玻璃構成的密封實驗室里，每個人都激動莫名，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助理實驗員，他甚至揭開面罩喝了一杯慶功的香檳。

他是個隨性的家伙，人家點頭他也點頭，人家鼓掌他也鼓掌，人家喝酒他也喝酒。

他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能夠近距離觀察任務目標的機會。

“立刻解剖。”滿頭白發的校長說，“無論如何，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能拖延。”

“解剖器材車準備。”校長說。

老唐簡直心花怒放，這就好比想要睡覺的時候有人給他扔了一個枕頭，他正推著那輛器材車，上面陳列著納米材料的各種透明工具。

“為了安全起見，只有負責器材的人進入，其他的交給機械設備。”校長轉向老唐，帶著期許的表情，“準備好了么？”

老唐只能用力點頭。

他不知道這些人說的龍王是個什么東西，他在高中生物課上解剖過青蛙……但這份知識應該不夠他應付這一關了。

好在他的無菌套裝下還塞著鋸管散彈槍以及幾枚濕透的彈藥，這讓他多了幾分信心。

低溫艙門滑開，液氮蒸發的白汽涌出來撲在面罩上，老唐覺得一陣陣的冷。

低溫艙里所見都是白色，腳下彌漫著液氮蒸汽。

熒藍色的燈閃爍著，正中央是那枚橢圓形的石英玻璃腔，里面巨大的銅罐。

一瞬間他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正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目光不能及的遠方傳來低低的呼喚。

“哥哥。”

——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也許會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么樣的牢籠哥哥都能沖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樣就太孤單了，幾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讓人很難過，像是被封在一個黑盒子里，永遠永遠，漆黑漆黑……想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遠觸不到東西……”

“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哥哥……豎起戰旗，吞噬世界的時候，你會吃掉我么？”

“會的，那樣你就將和我在一起，君臨世界！”

——

老唐逃了，他一腳踢開低溫艙門，然后奪路而逃。

他有一種微妙的預感，如果繼續待在這里的話，事情會發展到某種無法逆轉的程度。

雖然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反正任務已經完成了，五百萬到手，他也沒有繼續待在這里的理由了。

所以他逃了。

在他逃跑的過程中，有一樣東西被遺落了，那是一個裝滿灰錫的瓶子，是雇主交給他的。

本著“沒用的東西不要在意”的想法，老唐沒有將灰錫瓶子撿回來，而是直接逃離了冰窖。

那群研究人員一窩蜂地追上來，很快低溫艙里就空無一人……不，其實還是有一個人的。

“就這樣任務失敗了？年輕人真是靠不住啊。”

年邁的傳奇屠龍者彎下腰，將地上的灰錫瓶子撿起，走到石英玻璃腔邊，把一張黑色卡片插入操作臺上的卡槽中。

“此操作將導致‘龍穴’的開啟，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存在蘇醒可能。操作禁止！操作禁止！操作禁止！”

諾瑪的聲音回蕩在實驗室上方，蜂鳴聲大作，警燈全部亮起，紅色的光卷過整個實驗室。

“保持安靜，諾瑪，這是我們見證神跡的時刻。”

昂熱拉下手閥，切斷整個實驗室和諾瑪的通訊。

主電源被切斷，諾瑪的聲音消失，燈依次熄滅，只剩下自帶電源的警報蜂鳴，警燈旋轉。

黑暗中流淌著警燈的赤紅色，仿佛巖漿的赤紅色，血液的赤紅色……末日的赤紅色。

溫度迅速上升，超導磁場中高速旋轉的電子流衰減，懸浮在半空的石英玻璃腔緩緩降下，十二道密封閥在同一瞬間解開，巨量的白色蒸汽噴出，那個足以抵抗沖鋒槍掃射的強化外罩洞開。

“以我的骨血獻予偉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

昂熱伸手撫摸石英玻璃腔，感覺到了里面傳來的震動，震動越來越劇烈。

“真好，你沒有讓我等待太久！”

他從袖中拔出折刀，一刀猛地插入石英玻璃腔的厚壁。

伴隨著黃銅罐一寸一寸的開裂，老人的呢喃也在房間中回蕩。

“歡迎重臨世界，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