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枯爪帶著刺骨的陰寒,精準地抓向我的面門!指甲又長又黑,尖端帶著泥土的污垢,在濃霧中劃出死亡的弧線!目標直取我的雙眼!
“滾——!”
求生的意志在最后一刻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我猛地將頭向旁邊一偏!冰冷的指甲帶著凌厲的腥風,擦著我的太陽穴掠過,刮掉了一小塊皮肉,火辣辣地疼!
同時,我的雙手在身下冰冷的泥濘里瘋狂摸索!石塊!樹枝!什么都行!哪怕是一把爛泥!
右手猛地觸碰到一塊邊緣鋒利的硬物!是半塊斷裂的磚頭!冰冷、粗糙、帶著泥土的腥氣!
沒有半分猶豫!幾乎是憑借著身體深處最原始的搏殺本能,我攥緊那塊冰冷的磚頭,借著扭頭的力量,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狠狠朝著那個蹲伏在我腳邊、濃霧中模糊的佝僂黑影砸了過去!
“砰!”
一聲悶響!不是砸在皮肉上的聲音,更像是砸中了一塊朽爛潮濕的木頭,帶著一種沉悶的回音。
“呃…啊——!”
一聲極其尖銳、完全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撕裂了濃霧的死寂!那聲音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被徹底激怒的怨毒,像無數根鋼針扎進我的耳膜!抓住我腳踝的那只枯爪瞬間松開了!那股刺骨的陰寒驟然消退!
機會!
我根本顧不上看那東西怎么樣了,也顧不上被磚頭反震得發麻的右手。求生的本能化作一股蠻力,我手腳并用地從泥坑里掙扎爬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再次朝著濃霧深處沒命地狂奔!身后,那尖銳痛苦的嘶嚎還在持續,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我的腳步,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誓要報復的瘋狂!
跑!跑!跑!
肺部像個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霧的腥冷和喉嚨里的血腥味。冰冷的泥水灌滿了鞋子,每一步都沉重而粘滯。膝蓋和手肘的擦傷在奔跑中火辣辣地疼,太陽穴被刮破的地方更是突突地跳著,溫熱的血流下來,混著冰冷的雨水和污泥,糊在臉上。但這些都無足輕重了!身后那東西的嘶嚎如同催命的魔咒,驅趕著我榨干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
濃霧依舊濃得化不開,像無數冰冷的鬼手纏繞著我。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是本能地朝著遠離那輛卡車、遠離趙家墳路牌的方向逃竄。腳下的路似乎消失了,我深一腳淺一腳,有時踩在硬實的路基碎石上,有時又陷入松軟的、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泥土里。周圍的黑暗中,仿佛有無數的眼睛在窺視,那濃霧深處,似乎隨時會再次伸出那只枯爪!
不知跑了多久,幾分鐘?還是幾十分鐘?時間在極致的恐懼和奔跑中失去了意義。我的速度越來越慢,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次邁步都沉重得如同抬起一座山。身后的嘶嚎聲似乎也減弱了,但那種被鎖定的、冰冷怨毒的感覺并未消失,反而如同這濃霧一樣,更加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提醒著我它并未放棄。
就在我幾乎要力竭倒下,絕望再次攫住我的時候——
前方濃霧翻滾的深處,隱約透出了一點極其微弱、極其遙遠的光!
那光很淡,昏黃,搖曳不定,像是風中的燭火。但在這一片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這一點微光,卻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間點燃了我心中幾乎熄滅的希望之火!
有人!有光!
這念頭像一劑強心針注入我瀕臨崩潰的身體!我咬緊牙關,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喘息,調動起殘存的所有力氣,朝著那點微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求生的欲望壓倒了身體的極限!
隨著我的靠近,那點微光漸漸清晰起來。是一盞燈。一盞掛在低矮屋檐下的、用舊玻璃罩子罩著的煤油燈。燈罩被油煙熏得發黑,里面的火苗只有黃豆大小,在濃霧和夜風中頑強地搖曳著,散發出微弱但溫暖的光芒。借著這昏黃的光線,我勉強看清了燈下的景象。
一棟極其破敗、低矮的土坯房。墻壁歪斜,泥土剝落,露出里面參差不齊的秸稈。茅草鋪就的屋頂塌陷了一大塊,像個癩痢頭。一扇腐朽不堪的木門虛掩著,門板上的裂縫大得能伸進手指。這房子搖搖欲墜,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腐朽氣息,仿佛隨時都會被一陣大風吹倒,或者被這濃重的霧氣徹底吞噬。
然而,此刻這破敗的土屋,這盞搖曳的孤燈,卻是我眼中唯一的救贖!
我沖到門前,幾乎是用身體撞開了那扇虛掩的、腐朽的木門!
“吱呀——!”
刺耳的摩擦聲在死寂中格外響亮。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霉味、灰塵、草藥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嗆得我一陣咳嗽。
屋子里比外面更暗,只有門口透進來的那點煤油燈光,勉強勾勒出屋內的輪廓。空間狹小逼仄,幾乎一覽無余。靠墻是一張用土坯壘成的炕,炕席破舊發黑。角落里堆著些看不清形狀的雜物,散發著陳腐的氣味。屋子中央,一個低矮的泥爐上架著一個同樣黑黢黢的瓦罐,罐口冒著極其微弱的白氣,里面似乎煮著什么東西,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帶著苦味的草藥氣。
炕沿上,坐著一個人影。
借著門口微弱的光線,我看清了那人的樣子。是一個老太太。瘦小干癟得像個風干的核桃,蜷縮在一件同樣洗得發白、打著厚厚補丁的深藍色舊棉襖里。她頭發稀疏灰白,在腦后挽成一個極其松垮的小髻,用一根磨得發亮的木簪別著。臉上溝壑縱橫,布滿了歲月刻下的深痕,皮膚是那種長期缺乏營養的蠟黃色。她的眼睛渾濁不清,眼珠似乎蒙著一層白翳,此刻正微微轉動著,無神地“望”向我闖進來的方向。
“誰…誰呀?”她的聲音蒼老、干澀,像是枯枝在摩擦,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有氣無力,仿佛說話本身就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
“大娘!救救我!”我幾乎是撲倒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聲音嘶啞顫抖,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懼和哀求,“外面…外面有東西!有鬼!追我!”
我語無倫次,手指著門外翻滾的濃霧,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后怕而不停地哆嗦。冰冷的泥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淌。
老太太渾濁的眼睛似乎轉動了一下,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依舊是那副麻木、枯槁的樣子。她微微側了側頭,像是在傾聽門外的動靜,又像是在分辨我話里的意思。
“鬼?”她干癟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發出一個極其輕微的音節,像是在咀嚼這個字眼。那語氣里沒有恐懼,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死寂的疲憊和…了然。
“后生…”她停頓了許久,像是在積攢力氣,才又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干澀,“你…打哪兒來?”
“省道!S207!”我急切地回答,生怕她聽不清,“我的車沒油了!就在前面不遠!有個老頭!他…他不是人!他要抓我!他把我帶到趙家墳去了!”提到“趙家墳”三個字,我的聲音又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趙…家…墳…”老太太重復著這三個字,語速更慢了,每一個音節都拖得很長。她那只枯瘦得像雞爪一樣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破舊的炕席邊緣。渾濁的眼睛似乎更黯淡了一些。
“那…趙老頭…又出來…拉人了…”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和宿命感,仿佛在陳述一件早已知道、早已麻木的尋常事。
“您…您知道他?!”我猛地抬起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到底是什么東西?他為什么纏著我?大娘,求您告訴我!我該怎么離開這里?!”
老太太沒有立刻回答。她微微抬起枯槁的臉,那雙蒙著白翳的眼睛“望”向門外濃霧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粘稠的灰白,看到更深處的黑暗。屋子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泥爐上瓦罐里發出極其微弱的“咕嘟”聲,還有我粗重壓抑的喘息。
“那都是…好些…好些年前…的孽債了…”她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更加飄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追憶往事的空洞。
“鬧饑荒…那會兒…人餓瘋了…”她干癟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像是在抵抗某種巨大的痛苦記憶,“趙…趙家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從口外逃荒…逃到俺們這地界…沒吃的…餓得…皮包骨頭…眼瞅著…都要死絕了…”
她的語速很慢,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記憶的泥潭里艱難地摳出來。
“村里…也難啊…哪有余糧…接濟外人…”老太太的聲音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憐憫,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悲涼。“趙老頭…是當家的…跪在村口…磕頭…頭都磕破了…求一口吃的…給他那…快咽氣的老娘…和幾個…餓得哭不出聲的娃…”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雖然她說的含糊,但那絕望的場景仿佛透過她干澀的話語,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饑餓的人群,絕望的哀求,冰冷的拒絕…
“后來呢?”我聲音發緊地問。
老太太沉默了很久很久。爐火映照著她枯槁的側臉,溝壑縱橫,像一張揉皺又攤開的黃紙。
“后來…天黑了…”她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村里幾個…心狠的后生…怕他們…死在這里…招來晦氣…也怕…餓瘋了的流民…搶東西…”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后面的話重若千鈞。
“他們…他們趁著天黑…用麻袋…把趙家…那還能喘氣的…十幾口人…全…全裝了進去…”老太太的聲音抖得厲害,“連…連那個…還吊著口氣的…老婆子…和幾個…幾歲的娃娃…都沒放過…”
一股冰冷的惡寒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活埋?!十幾口人?!連老人和孩子?!
“然后…然后拖到…村西頭…那片…沒人要的亂石崗子…”老太太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空洞,“挖了個…大坑…全…全推了下去…”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瓦罐里那點微弱的“咕嘟”聲也消失了,只有濃霧在門外無聲地翻滾,帶來刺骨的陰冷。老太太佝僂著背,整個人仿佛被這沉重的回憶壓垮了,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軀殼。她渾濁的眼睛里,似乎連最后一點微光都熄滅了,只剩下死寂的灰暗。
“那地方…后來…就叫…趙家墳了…”她最后喃喃道,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我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活埋!滅門!難怪怨氣沖天!那趙老頭…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逃荒來的,他本身就是那場慘劇的受害者!被活埋的怨魂!難怪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是開大車的!在這種地方,怨氣凝結之地,活人的氣息就像黑暗中的燈火,那些東西能嗅到,能感知到!我就是他選中的替身!他想把我拉下去,填進那個冰冷黑暗的土坑里,代替他承受那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讓我幾乎窒息!那些村民的殘忍,趙家的慘劇,還有此刻自身難保的絕境,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
“大娘!求您!幫幫我!”我再次撲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聲音帶著哭腔,“我該怎么離開這里?我該怎么擺脫他?!”
老太太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那雙蒙著白翳的眼睛空洞地“看”著我。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看透生死的麻木。
“他…怨氣太重…纏上了…就…難了…”她干澀地說,“除非…”
“除非什么?!”我急切地追問,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太太沒有立刻回答。她枯瘦的手顫巍巍地伸向旁邊炕席上一個破舊的針線笸籮,在里面摸索著。笸籮里是一些碎布頭、線團和幾根磨得發亮的縫衣針。
她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從笸籮最底下,捻出了一小撮東西。
那東西灰撲撲的,像是某種植物的根莖被曬干后搓成的碎末,又帶著一點暗紅色,像是干涸的血跡混在里面。散發著一股極其濃烈、刺鼻的辛辣氣味,混合著泥土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腥甜。
“這是…俺娘…留下的…”老太太的聲音帶著一種遙遠的追憶,“用…墳頭土…沾了…黑狗血…混著…雷劈過的…老桃樹根…曬干…磨的…”
她將那撮灰紅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捻在枯瘦的指尖。
“能…擋煞…避邪…”她將手朝我伸來,指尖微微顫抖著,“抹…抹在…眉心…和…心口…或許…能…擋他…一陣…”
我看著她指尖那撮詭異的粉末,那濃烈的辛辣氣味直沖鼻腔。墳頭土?黑狗血?雷劈桃木?這聽起來像是鄉野傳說中最邪門的避邪物!但此刻,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毫不猶豫,伸出沾滿污泥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從她枯槁的指尖捻過那撮灰紅色的粉末。粉末入手微沉,帶著一種奇異的、冰涼的觸感,那股辛辣混合著土腥和血腥的味道更加濃郁了。
“快…抹上…”老太太催促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立刻用手指沾著粉末,用力地抹在自己的眉心正中央!那粉末沾到皮膚,立刻傳來一陣冰涼刺骨的感覺,緊接著是微微的灼燒感,像是被冰冷的火焰舔舐。辛辣的氣味直沖腦門,讓我精神猛地一振!
我又扯開胸前濕透的衣襟,將剩下的粉末狠狠按在了心臟的位置!冰冷的灼燒感再次傳來,仿佛在胸前貼了一塊寒冰,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驅散陰霾的力量,讓我被恐懼凍結的心跳似乎強勁了幾分!
“還有…這個…”老太太又摸索著,從炕席下抽出一根東西遞過來。
那是一根木棍。約莫半尺長,小兒手臂粗細,一端被削得尖尖的。木頭的顏色很深,近乎焦黑,表面布滿了扭曲的紋理,像是被烈火灼燒過,又像是天然的雷擊痕跡。入手沉重,冰涼,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剛硬質感。
“雷擊木…”老太太低聲道,“拿著…防身…”
我緊緊握住這根沉重的雷擊木棍,尖端傳來刺骨的寒意,卻奇異地給了我一絲微弱的安全感。這就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謝謝!謝謝大娘!”我連聲道謝,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有了這兩樣東西,心中求生的希望又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必須趁著那東西被磚頭砸傷、被這避邪粉末逼退的間隙,沖回卡車那里!只有那鋼鐵巨獸,才是我離開這鬼地方唯一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