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箱指針已經(jīng)倔強(qiáng)地貼在“E”線上大半個(gè)小時(shí)了。我,王建軍,開這輛半舊不新的解放J6跑這條貫穿晉北的省道,少說也有百十趟了??善@次,栽在了“老馬識途”的自信上——地圖上明明標(biāo)記著的那個(gè)李莊加油站,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從地面上抹掉了,只剩下空曠、死寂的野地,和一條在慘淡月光下泛著灰白光澤、無盡延伸的水泥路。
深夜兩點(diǎn)多,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手機(jī)信號微弱得可憐,勉強(qiáng)能顯示時(shí)間,卻連一格信號都吝嗇給予。風(fēng)不大,卻帶著深秋山野特有的、浸骨的陰冷,順著駕駛室沒關(guān)嚴(yán)的窗縫鉆進(jìn)來,激得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更糟的是,不知何時(shí),一層粘稠、濃密的白霧悄無聲息地從路邊的荒溝里爬了上來,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將遠(yuǎn)處的山影、近處的樹叢都吞沒,只留下車前燈投射出的兩束光柱,像被困在巨大、渾濁的牛奶罐里,徒勞地切割著前方不過十幾米可視范圍的濃霧。引擎低沉的轟鳴是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聲響,卻顯得格外孤單和脆弱。
“媽的,真是活見鬼了!”我低聲咒罵著,手指煩躁地敲打著方向盤。油表燈那刺眼的紅光,像是催命的符咒。只能祈禱前面能撞大運(yùn)碰到個(gè)過路車,或者…出現(xiàn)點(diǎn)人煙?
念頭剛起,前方的濃霧深處,燈光映照的邊緣,模模糊糊地顯出一個(gè)佝僂的黑影。
我的心猛地一緊,腳下意識松了油門??ㄜ嚦林氐纳碥|帶著慣性向前滑行,引擎聲在寂靜中被放大。
那影子動了動,似乎朝著路中間挪了挪,伸出了一條枯瘦的手臂,無力地?fù)]動著。是個(gè)搭車的?這鬼地方,這鬼時(shí)辰?
我本能地警惕起來。跑長途的司機(jī),哪個(gè)沒聽過幾樁荒野劫道的慘事?但此刻,油盡燈枯的窘境壓倒了那點(diǎn)恐懼。或許,這人知道附近哪兒有油?或者…能搭把手?
車子帶著沉重的嘆息停在那人影旁邊。借著昏黃的車燈,我看清了:是個(gè)老頭。穿著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個(gè)補(bǔ)丁的藏青色舊棉襖,頭上戴著頂同樣破舊的氈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一個(gè)干癟的下巴和幾縷灰白的胡須。他背著一個(gè)臟兮兮的布包袱,身形佝僂得厲害,像是被生活的重?fù)?dān)早早壓彎了脊梁。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濃霧里,像一截枯死的樹樁。
我搖下副駕駛的車窗,一股帶著泥土腥氣和莫名腐朽味的冷風(fēng)立刻灌了進(jìn)來。
“大爺,這么晚了,去哪啊?”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和些,但警惕心絲毫未減。
老頭緩緩抬起頭。氈帽下露出的臉,皮膚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帶著青灰的蠟黃,布滿深刻的皺紋,如同被風(fēng)干的老樹皮。他的眼睛渾濁不清,眼白泛著一種不健康的黃,瞳孔在車燈照射下似乎縮得很小,直勾勾地看著我。他沒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種極其緩慢、帶著某種粘滯感的動作,指了指前方濃霧彌漫的公路深處。
“前…面…村…子…”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每一個(gè)字都拖得很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空洞。
“哪個(gè)村子?”我追問,心里那點(diǎn)僥幸在消退。這地方方圓幾十里,除了那個(gè)消失的李莊,地圖上可沒別的標(biāo)記。
“就…前面…”老頭還是那副腔調(diào),眼睛依舊直勾勾地盯著我,或者,是盯著我身后的某個(gè)地方?“捎…俺…一程…行…不?快…到了…”
他說話時(shí),嘴巴開合的幅度很小,幾乎看不到牙齒,只有黑洞洞的口腔。那股子若有若無的、像是泥土深處混合著爛草根的腐朽氣味,似乎更濃了些。
我猶豫了。理智在尖叫:關(guān)窗!走!這老頭不對勁!但油表的紅光和四周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霧氣,像兩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把他扔在這荒郊野嶺凍死?萬一…他真知道附近有落腳點(diǎn)呢?一個(gè)聲音在心里微弱地辯解。
“上來吧?!蔽易罱K還是擰開了副駕駛的門鎖,聲音干澀,“快點(diǎn),我這車快沒油了?!?
老頭動作僵硬地拉開車門,一股更濃郁的、陰冷的、帶著土腥和霉味的氣息瞬間涌入了駕駛室。他佝僂著身子,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像是關(guān)節(jié)生了銹的木偶,慢吞吞地爬了上來。駕駛室的空間不算小,但他一坐進(jìn)來,卻莫名地讓人感覺擁擠、壓抑。他沒系安全帶,就那么直挺挺地坐著,雙手放在膝蓋上,那個(gè)臟兮兮的包袱就擱在腳邊。
我重新掛擋起步。引擎發(fā)出吃力的低吼,車子在濃霧中再次緩緩移動。駕駛室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聲和輪胎碾過路面的沙沙聲。那老頭身上散發(fā)出的陰冷氣息,似乎讓車內(nèi)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
我不敢看他,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被濃霧壓縮得可憐的光明區(qū)域。但眼角的余光,卻無法忽略他那張蠟黃、毫無生氣的側(cè)臉。他坐得筆直,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偶爾,我能感覺到他那渾濁的、毫無焦距的目光,像冰冷的針,一下下刺在我臉上、脖頸上。
為了打破這令人發(fā)瘋的死寂,也為了驅(qū)散心頭的寒意,我硬著頭皮開口:“大爺,貴姓???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老頭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他那僵硬的脖子,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像生銹的軸承。他那雙渾濁發(fā)黃的眼睛再次對上我的視線。
“姓…趙…”聲音依舊嘶啞、粘滯,“早些年…逃荒…過來的…就…住前面…村子…”他頓了頓,那黑洞洞的嘴巴似乎咧開了一個(gè)極其微小的弧度,像是在笑,卻只讓人覺得詭異,“后生…你叫…王建軍…是吧?開大車的…辛苦…”
我的頭皮“嗡”地一下炸開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我從來沒告訴過他我的名字!更沒提過我是開大車的!他…他怎么知道?!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握著方向盤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手指因?yàn)橛昧^度而微微顫抖。我猛地一腳踩下剎車!
“吱嘎——!”
刺耳的剎車聲撕裂了濃霧的寂靜??ㄜ囋跐窕穆访嫔厦偷匾活D,堪堪停住。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聲音因?yàn)闃O度的恐懼而變調(diào):“你…你到底是誰?!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老頭被我劇烈的反應(yīng)和剎車弄得身體微微前傾,但他很快又恢復(fù)了那種僵直的坐姿。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氈帽下那張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毫無波瀾地盯著我。他的眼神里沒有惡意,也沒有狡黠,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虛無。那空洞的目光,比任何猙獰的鬼臉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俺…就住…前面村子…”他重復(fù)著,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翱臁搅恕?
他抬起一只枯瘦、布滿老人斑和污垢的手,那指甲又長又黑。他指向了車頭正前方,濃霧翻滾的深處。
“看…就…那兒…”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沖破肋骨??謶窒癖涞亩旧?,纏繞著我的脊椎。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死死瞪大眼睛,穿透那被燈光勉強(qiáng)撕開的十幾米濃霧。
前方,在車燈慘白光束的盡頭,濃霧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qū)散了一些,隱約顯露出一個(gè)歪斜、破敗的木牌輪廓。那牌子豎在路邊,像是廢棄了多年,油漆剝落得厲害,木頭也朽爛不堪。
但牌子上,用某種暗紅色、像是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液寫成的字跡,在車燈下卻異常刺眼、清晰:
**——趙家墳——**
哪里是什么村子?!那分明是…一片亂葬崗!
“轟!”
我的腦子像被重錘狠狠砸中!瞬間一片空白!極致的恐懼讓我渾身肌肉僵硬,連呼吸都停滯了!
就在這時(shí),我感覺右肩猛地一沉!
冰冷!刺骨的冰冷!隔著厚厚的夾克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一只枯瘦、冰冷得如同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手,重重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驚人,像鐵鉗一樣死死扣住我的肩胛骨,一股難以抗拒的陰寒順著接觸點(diǎn)瘋狂涌入我的身體,幾乎要將我的血液和骨髓都凍僵!
“后生…”那嘶啞、粘滯、毫無生氣的聲音,帶著一股泥土的腥氣,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朵根子響起,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片細(xì)密的雞皮疙瘩。
“到…地方了…下車吧…俺們…到家了…”
那只手搭上肩膀的瞬間,我渾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來!那不是活人的手!冰冷、堅(jiān)硬,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像是一塊剛從凍土里挖出來的鐵塊,死死地焊在了我的肩胛骨上!一股無法形容的惡寒順著接觸點(diǎn)瘋狂蔓延,瞬間凍結(jié)了我半邊身體,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瀕死的恐慌。
“到…地方了…下車吧…俺們…到家了…”
嘶啞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根子響起,帶著濃重的土腥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爛氣息,冰冷的氣流鉆進(jìn)耳道,激得我頭皮發(fā)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到家了?!”這三個(gè)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意識深處。家?前面是亂葬崗!趙家墳!他要帶我“回家”?!
巨大的恐懼瞬間化為一股求生的蠻力,沖垮了僵硬的四肢!我根本不敢回頭,甚至不敢看后視鏡里那東西的影子!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一個(gè)動作上——跑!
“滾開!”我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完全是本能的驅(qū)使。左手猛地抓住那只扣在我右肩上的枯手手腕!入手的感覺更是讓我魂飛魄散——那皮膚又冷又硬,像覆蓋著一層粗糙的、凍僵的樹皮,完全沒有活人的柔軟和溫度!
我用盡吃奶的力氣,狠狠地將那只枯爪從肩上扯開!觸感滑膩冰冷,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粘滯感,仿佛扯開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條剛從泥沼里撈出來的死蛇!
幾乎在同時(shí),我的右手閃電般地探向車門內(nèi)側(cè)的把手!“咔噠”一聲脆響,門鎖彈開!求生的本能讓我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肩膀狠狠撞向沉重的車門!
“嘭!”
車門應(yīng)聲彈開!冰冷的、裹挾著濃霧的夜風(fēng)像無數(shù)把冰刀,瞬間劈頭蓋臉地灌了進(jìn)來!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翻出駕駛室,重重地摔在冰冷濕滑的柏油路面上!手肘和膝蓋傳來一陣劇痛,但這點(diǎn)疼痛在極致的恐懼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手腳并用地想爬起來,視線慌亂地掃過副駕駛的位置。
透過敞開的車門,借著駕駛室頂燈昏黃的光線,我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那老頭,或者說那個(gè)“東西”,并沒有立刻追下來。他還坐在副駕駛座上,姿勢依舊僵硬筆直。只是此刻,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那張蠟黃死寂的臉,正對著車門外狼狽不堪的我。
他的嘴角,向上咧開了一個(gè)極其詭異、極其夸張的弧度,露出了黑洞洞的、看不到牙齒的口腔。那不是笑,更像是一個(gè)被強(qiáng)行撕開的裂口,透著一股非人的惡意和冰冷。
更讓我魂飛魄散的是他的眼睛!剛才的渾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空洞,深不見底,像是兩口通往幽冥的枯井!那目光穿透了濃霧,死死地釘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令人絕望的玩味!
“嗬…嗬…”一種像是破風(fēng)箱抽動的聲音,從他那個(gè)咧開的黑洞里發(fā)出來,代替了語言,卻比任何話語都更讓人毛骨悚然。
跑!
這個(gè)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進(jìn)我的腦子!我手腳并用,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也顧不上方向,轉(zhuǎn)身就想朝著與“趙家墳”路牌相反的方向狂奔!
然而,就在我轉(zhuǎn)身的剎那——
“噗!”
一聲沉悶的、如同嘆息般的聲音,從我身后那輛龐大的解放J6車頭傳來。
緊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
那低沉轟鳴、如同我此刻唯一救命稻草般的引擎聲,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駕駛室的頂燈,頑強(qiáng)地閃爍了兩下,發(fā)出“滋啦”的電流聲,然后也“啪”地一聲,徹底熄滅!
整個(gè)世界,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濃得化不開的、冰冷的霧氣徹底吞沒!只有我粗重、恐懼的喘息聲,在這死寂的曠野里顯得如此微弱和絕望。
黑暗!絕對的黑暗!濃霧像無數(shù)冰冷的、濕透的裹尸布,層層疊疊地纏繞上來,瞬間剝奪了我所有的視覺。剛才還勉強(qiáng)能看到的十幾米路面,此刻徹底消失,只剩下翻滾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灰白色混沌,將我緊緊包裹。
“噗!”
引擎熄火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如同一聲來自地獄的喪鐘。駕駛室頂燈熄滅的“啪嗒”聲,更是徹底掐滅了我心中最后一點(diǎn)僥幸的光亮。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瀕死的恐慌,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冰冷的汗水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蟲子,爭先恐后地從額角、脊背鉆出來,瞬間浸透了貼身的衣物。
跑!必須跑!離開這輛車!離開那個(gè)東西!
這個(gè)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末梢。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摔傷的疼痛,我手腳并用地從冰冷濕滑的路面上撐起身體。膝蓋和手肘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但這點(diǎn)痛楚在滅頂?shù)目謶置媲懊煨〉每蓱z。
我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副駕駛的方向,更不敢去想那張蠟黃的臉和咧開的黑洞。我憑著記憶和本能,朝著與那塊寫著“趙家墳”的破敗路牌相反的方向,踉蹌著邁開腳步!
濃霧!這該死的濃霧!它不再是背景,而是變成了活物!冰冷、粘稠、沉重得如同實(shí)質(zhì)的液體,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和濃重的土腥腐爛氣息,瘋狂地涌入我的口鼻,嗆得我劇烈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進(jìn)冰冷的淤泥,沉重地壓在肺葉上。視線完全被剝奪,眼前只有翻滾的、無邊無際的灰白。我伸出的手,連自己的指尖都看不清。
“沙…沙…沙…”
只有我自己急促、混亂的腳步聲在濃霧中響起,顯得格外孤單和詭異。這聲音被濃霧吸收、扭曲,有時(shí)聽起來像是緊貼在身后,有時(shí)又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根本無法判斷距離和方向。我像一只掉進(jìn)了巨大、渾濁墨水瓶里的螞蟻,徹底迷失了。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順著脊椎瘋狂向上纏繞,勒緊我的喉嚨。我拼命地跑,深一腳淺一腳,腳下的路面感覺忽高忽低,坑洼不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路上,還是已經(jīng)沖下了路基,踩進(jìn)了冰冷泥濘的野地里。
“呼…呼…呼…”
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大,肺葉像要炸開。冰冷的霧氣凝結(jié)在睫毛上,模糊了本就不存在的視線。絕望感如同這濃霧一樣,越來越重,幾乎要將我壓垮。就在我的意志力快要崩潰的邊緣——
“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腳步聲,突兀地在我身后響起。
很近!
就在我身后不到三步的距離!
我的腳步瞬間僵?。∪淼难悍路鹪谶@一刻徹底凍結(jié)!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那不是我的腳步聲!那聲音更輕,更…飄忽,像是赤腳踩在濕漉漉的落葉上發(fā)出的微響,帶著一種非人的輕盈和…粘滯感。
“嗒?!?
又是一聲。更近了!
我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帶著腐朽氣息的氣流,吹拂在我的后頸上!激起一片細(xì)密的、冰冷的雞皮疙瘩!
它來了!那個(gè)東西!它就在我身后!
極致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臟!我猛地回頭!
濃霧翻滾,灰白一片。視線所及,空無一物。沒有老頭,沒有黑影,只有無窮無盡的、令人窒息的霧氣。
但那股冰冷的、帶著腐朽氣息的存在感,卻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貼在我的背后!如影隨形!
“嗬…嗬…”
那如同破風(fēng)箱抽動般的、令人牙酸的喘息聲,這一次,清晰無比地、幾乎是貼著我的后腦勺響了起來!
冰冷的、帶著濃重土腥腐爛味的氣息,直接噴在我的脖子上!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完全走調(diào)的尖叫!那是恐懼沖破理智堤壩的絕望嘶吼!所有的力氣都灌注在雙腿上,我像一枚被恐懼射出的炮彈,不顧一切地向前猛沖!什么方向,什么道路,全都不管了!只想逃離!逃離這片濃霧!逃離背后那個(gè)冰冷的存在!
“嗒!嗒!嗒!”
那輕飄飄的腳步聲驟然變得急促!不再是之前的緩慢跟隨,而是緊緊地、死死地綴在我身后!仿佛就在我的腳后跟處響起!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
濃霧在我狂奔的沖擊下被攪動、翻滾,像無數(shù)冰冷的觸手試圖纏繞我的雙腿。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霧的腥冷和死亡的恐懼。我跌跌撞撞,腳下一滑,似乎踩進(jìn)了一個(gè)泥坑,冰冷的泥水瞬間灌滿了鞋襪,刺骨的寒意讓我一個(gè)哆嗦,差點(diǎn)摔倒。
就在我掙扎著穩(wěn)住身形,再次邁開腳步的瞬間——
我的腳踝!被什么東西猛地抓住了!
冰冷!刺骨的冰冷!像一條鐵鏈瞬間鎖住了我的腳踝!那股力量大得驚人,帶著一種非人的蠻橫,狠狠地向后一拽!
“噗通!”
我整個(gè)人完全失去平衡,臉朝下,重重地砸進(jìn)了冰冷、濕滑、散發(fā)著濃重腐殖質(zhì)臭味的泥濘之中!泥水瞬間灌進(jìn)了口鼻,嗆得我眼前發(fā)黑!
完了!
這個(gè)念頭像冰冷的閃電劈進(jìn)腦海!我拼命掙扎,雙手在泥濘里瘋狂地抓撓,試圖撐起身體。但那只抓住我腳踝的手,如同焊死的鐵鉗,紋絲不動!冰冷刺骨的寒意順著腳踝瘋狂向上蔓延,麻痹著我的神經(jīng)!
“嗬…嗬…”那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帶著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滿足感,從我的腳后方向傳來,越來越近!
我絕望地扭過頭,透過糊滿泥水的眼睛,驚恐地看向自己的腳踝方向。
濃霧依舊翻滾,只能看到一個(gè)模糊、佝僂的黑色輪廓,正蹲在我的腳邊。一只手,一只枯瘦、青灰色、指甲又長又黑的手,如同鷹爪般死死地扣著我的腳踝。
而另一只同樣枯瘦的手,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濃霧中伸出,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惡意,朝著我的臉…抓了過來!
它的目標(biāo),是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