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更近了。仿佛就在頭頂正上方那片布滿灰塵的灰色隔熱絨布后面,有什么東西…在緩慢地滲出、匯聚,然后不堪重負地滴落。粘稠。帶著那股鐵銹混合著生肉在潮濕悶熱里放久了、微微發酸腐敗的腥氣。這氣味死死地纏進鼻腔,鉆進喉嚨深處,帶著冰冷的鉤子,刮擦著每一寸神經。
引擎還在沉悶地嘶吼,車輪碾過積水發出單調的咕嚕聲,暴雨依舊瘋狂地抽打著車頂和玻璃。但所有這些聲音,都被那持續不斷的“嘀嗒”聲蓋過了。它成了這移動牢籠里唯一的主宰。
我全身的肌肉都繃成了石頭,脖子僵硬得幾乎能聽到骨節摩擦的澀響。視線死死釘在頂棚上,不敢移開分毫。汗水從額角滑下,流進眼角,刺得生疼,也不敢眨一下。
那片灰色的隔熱絨布…看起來干燥如常。灰塵形成的細小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起伏。沒有水漬。沒有鼓包。什么都沒有。
可那聲音…那氣味…它們像冰冷的蛇,纏繞著你的脊椎,吐著信子告訴你:它就在上面。就在那片薄薄的、看似無害的絨布后面。它在動。它在滲漏。它在…接近。
握著撬棍的左手手心全是冰涼的汗,滑膩膩的。我小幅度地、極其緩慢地將它從座位底下抽出來,冰冷的金屬摩擦著地板,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每動一下,都感覺頭頂那“嘀嗒”聲似乎停頓了半拍,像是在凝神傾聽。
恐懼像冰水灌滿了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鐵銹般的血腥氣。不能坐以待斃!這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穿了我僵硬的思維。
幾乎是同時——
啪!
一聲遠比水滴更沉悶、更粘膩的拍擊聲,猛地砸在頭頂的絨布上!
聲音不大,卻像一柄重錘狠狠敲在我的天靈蓋上!震得我眼前發黑!那片灰色的絨布被砸中的地方,瞬間向下凹陷出一個清晰的、碗口大小的輪廓!灰塵簌簌落下!那輪廓的邊緣,極其詭異地微微蠕動著,仿佛有什么東西正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料,用沉重的、濕滑的身體死死地壓住、摩擦著!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混合著恐懼和極度厭惡的嘶吼從我喉嚨里擠了出來!頭皮瞬間炸開,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
跑!離開這該死的駕駛室!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我猛地將檔桿粗暴地拍進最高檔!右腳以近乎踩穿底板的恐怖力量,再次將油門踩到極限!引擎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咆哮,巨大的推背感將我狠狠按在椅背上!卡車瘋狂地向前竄去!
就在這巨大的前沖慣性下,我的身體被死死壓向椅背的瞬間——
頭頂那片被砸凹的絨布,毫無征兆地,裂開了。
不是撕開,不是扯破。是像被某種內部巨大的壓力撐開,又像是被強酸腐蝕,無聲無息地融解、坍塌。一個黑黢黢的破洞赫然出現!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如同實質的粘稠污水,猛地從破洞中傾瀉而下!瞬間充滿了整個駕駛室!
緊接著,破洞的邊緣,一只蒼白、腫脹、指縫間塞滿了濕漉漉黑泥的手,猛地伸了出來!那只手毫無血色,皮膚被泡得發亮,指甲縫里是污穢的泥垢。它像溺水者絕望地抓取浮木,五根腫脹的手指在空中胡亂地抓撓、摸索著,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急切!
它的目標,赫然是我被慣性壓在椅背上的腦袋!
冰冷的死亡氣息當頭罩下!我甚至能感覺到那只手上滴落的、帶著濃烈土腥和尸臭的冰冷粘液!
“滾開!!!”
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懼瞬間轉化為狂暴的怒火!我喉嚨里爆發出非人的咆哮,一直被死死壓抑的、攥著撬棍的左手,在這一刻積蓄的所有力量如同火山般爆發!不再是試探,不再有絲毫猶豫!純粹是野獸被逼入絕境的反撲!
身體借著椅背的支撐猛地向上彈起!同時,左手握著沉重的合金撬棍,用盡全身的力氣,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狠厲,朝著那只從頂棚破洞里伸出的、抓撓的鬼手,自下而上,狠狠地捅了上去!
噗嗤!
一聲極其沉悶、濕膩的鈍響!
撬棍尖銳的尖端,毫無阻礙地捅穿了那只腫脹、蒼白的手掌!一股粘稠、冰冷、顏色發黑的污血,如同被擠爆的膿包,猛地從貫穿的傷口處噴射出來!帶著一股更加濃烈、更加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劈頭蓋臉地濺了我滿頭滿臉!有幾滴甚至直接濺進了我因怒吼而大張的嘴里!
“嘔——!”胃里翻江倒海,劇烈的惡心感混合著深入骨髓的恐懼,讓我眼前發黑。但我手上捅刺的力量沒有絲毫減弱!撬棍穿透手掌后,去勢不減,帶著那只被刺穿的手,狠狠地向上頂去!
咔啦!
撬棍的尖端重重地撞在頂棚的金屬內襯上,發出刺耳的刮擦和撞擊聲!那只被貫穿的手掌,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如同一個被戳破的、灌滿污水的皮囊,瞬間扭曲變形!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嗬——!!!”
一聲非人非獸、充滿了無盡痛苦和怨毒的尖嘯,猛地從頂棚破洞深處炸開!那聲音尖銳得如同無數根鋼針扎進耳膜,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和瘋狂!
那只被捅穿的手掌猛地痙攣、抽搐,隨即像被燙到一樣,瘋狂地向上縮了回去!只留下撬棍尖端和駕駛室頂棚上淋漓的、冒著絲絲寒氣的黑血!
它退了!被這兇狠的反擊暫時逼退了!
我劇烈地喘息著,嘴里是令人作嘔的腥臭味,臉上、脖子上全是冰冷粘膩的黑血。撬棍還死死地頂在頂棚上,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地顫抖。頭頂的破洞里,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更加狂躁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抓撓和摩擦聲,還有液體不斷滴落的“嘀嗒”聲,變得更加急促、更加粘稠!
它還在上面!它沒有離開!剛才那一下只是激怒了它!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瀕臨斷裂的神經。后視鏡里,道路兩旁扭曲的樹影在暴雨中瘋狂舞動,像無數伺機而動的鬼魅。前方,車燈的光柱依舊只能照亮一小段濕滑絕望的路面。那棵燃燒的巨樹早已消失在視野盡頭,但那種被窺視、被追趕的冰冷感覺,卻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清晰!
貨廂!那該死的、價值五千塊的貨廂!老劉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混亂的意識——“死人不過夜”…“規矩”…“邪性”…那貨主含混不清的催促…“后半夜三點前送到”…
一個冰冷、絕望、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炸開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所有詭異的拼圖:
這趟活本身,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送貨上門”!
那貨廂里鎖著的,根本不是什么值錢的貨物!那才是災禍的源頭!是引動這片山林里沉睡死物的誘餌!是必須在天亮前、在某種“規矩”失效前,送到某個特定地點“處理”掉的…東西!而我,王建軍,一個為了五千塊賭上性命跑夜路的傻逼司機,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不知情的“趕尸人”!
難怪導航會失靈!難怪會撞上那支詭異的送葬隊伍!難怪那些東西會盯上我的車!它們不是被意外驚擾的,它們是…循著味兒來的!是沖著貨廂里那個“東西”來的!
一股比面對鬼手時更深的寒意瞬間凍結了血液。不是恐懼,是徹骨的憤怒和被愚弄的暴怒!去他媽的五千塊!去他媽的送貨!老子不干了!
就在這時——
咔噠…咔噠…咔…噠…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如同金屬簧片被強行掰動的異響,極其突兀地,從我身后——駕駛室與后面冷凍貨廂連接處的密封門鎖位置——傳了過來!
聲音很輕,在引擎和暴雨聲中幾乎微不可聞。但此刻,我所有的感官都因恐懼和憤怒而放大到了極限!這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了我的聽覺神經!
我猛地扭頭!
借著儀表盤幽暗的微光,我看到那扇厚實的、用于隔絕駕駛室與貨廂的金屬密封門。
門中央那個巨大的、用于氣壓鎖緊的紅色圓形旋柄…
它正在極其緩慢地、卻無比堅定地…逆時針轉動!
不是松動!不是顛簸造成的!是有人在…或者有什么東西…在門的另一邊,正在用力地…擰開它!
旋柄每轉動一絲微小的角度,都發出那令人牙酸的“咔噠”聲。仿佛門外正有一個看不見的巨人,用冰冷的手指,耐心地、一點點地,擰開通往地獄的門栓!
一股無法形容的惡寒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比頂棚上那只鬼手更甚!貨廂里的“東西”…它醒了?!它要出來了?!
前有未知的黑暗道路,頂棚上潛伏著被激怒的怪物,身后…貨廂的門鎖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擰開!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粘膩的衣服,混合著臉上冰冷的黑血,帶來一種令人絕望的滑膩感。握著撬棍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手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動。油門依舊被我死死踩到底,重卡在濕滑的山路上咆哮著前沖,每一次顛簸都讓頭頂的抓撓聲和身后門鎖的“咔噠”聲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時間!我需要時間!哪怕多沖出幾百米,離那片掛滿尸體的鬼林子遠一點也是好的!
“操!操!操!”我嘶吼著,像是要驅散這令人窒息的恐懼,又像是在給自己壯膽。左手猛地松開撬棍,任由它“哐當”一聲掉在副駕地板上。手指顫抖著,卻異常迅速地摸向方向盤下方的一個紅色扳手——那是控制駕駛室與貨廂之間緊急氣壓鎖的獨立開關!
“給老子——鎖死!!!”
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那個平時極少動用的紅色扳手拉到底!
嗤——!!!
一聲尖銳、急促、帶著金屬摩擦撕裂感的高壓氣體噴發聲,猛地從駕駛室后方、門鎖的位置炸響!這聲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刺耳,甚至蓋過了引擎的咆哮和暴雨的沖刷!仿佛一只無形的巨手,用高壓空氣狠狠地沖擊著門鎖機構!
咔噠噠噠噠——!
門鎖旋柄那緩慢而堅定的逆時針轉動,被這突如其來的高壓氣流強行打斷!發出了一連串急促而混亂的金屬撞擊和摩擦聲!旋柄劇烈地顫抖起來,甚至微微回彈了一小格!
有效!
我心中剛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猛地從身后那扇金屬密封門上傳來!整個駕駛室的后壁都跟著劇烈一震!仿佛有一頭巨大的、沉重的野獸,用整個身體狠狠撞在了門上!
那扇厚實的金屬門板,肉眼可見地向外凸起了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鼓包!門框邊緣的密封膠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絲絲縷縷的、更加濃烈的混合著福爾馬林和腐敗氣息的冰冷惡臭,如同實質的煙霧,從門縫邊緣瘋狂地滲透進來!
門鎖旋柄在那恐怖的撞擊下,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剛剛被氣壓鎖定的位置瞬間松動!它又開始極其緩慢、卻帶著一種更加狂暴執拗的力量,繼續逆時針轉動!
咔噠…咔…噠…
聲音更沉重了。每一次微小的轉動,都像是碾在我的神經上。頂棚上的抓撓聲也變得無比狂躁,伴隨著指甲刮擦金屬的刺耳噪音,仿佛那上面的東西也被這撞擊和泄露的氣息徹底激怒,正在瘋狂地撕扯著頂棚內襯,想要徹底破開這層阻礙!
前狼后虎!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僅存的理智。跑?往哪跑?這輛幾十噸的鋼鐵巨獸,此刻成了移動的棺材!貨廂里的東西一旦破門而出…我甚至不敢去想那場景!
“老子…老子跟你們拼了!!!”
極致的恐懼最終點燃了同歸于盡的瘋狂!我猛地一打方向盤,重卡龐大的車身在濕滑的路面上發出刺耳的尖叫,朝著道路右側那看起來相對平緩、長滿低矮灌木和雜草的山坡邊緣,狠狠撞了過去!與其在路中央被前后夾擊撕碎,不如沖下去!撞進林子里!哪怕車毀人亡,也好過被那些東西活活拖進地獄!
車頭猛地沖出路基!劇烈的顛簸瞬間傳來!巨大的慣性讓我的身體狠狠撞向車門!視野瘋狂地上下跳動!擋風玻璃外,扭曲的樹影和狂舞的雜草如同鬼爪般撲面而來!
就在這失控下沖的瞬間——
嗤——哐當!
一聲截然不同的、尖銳的金屬斷裂聲,混合著沉重的撞擊聲,猛地從車底傳來!
整個車身猛地一頓!隨即是刺耳到極點的金屬摩擦、撕裂聲!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堅硬的東西,被高速行駛的車輪卷了進去,卡住了傳動軸!
嘎吱——!!!!
令人牙酸的、如同巨獸臨死前哀嚎的巨響從車底爆發!龐大的重卡像一頭被絆馬索勒住脖子的瘋牛,帶著巨大的慣性,車頭猛地向下栽去,同時整個車身不受控制地、狂暴地向左側橫甩翻滾!
天旋地轉!
世界在眼前瘋狂地顛倒、旋轉!擋風玻璃瞬間被飛濺的泥漿和折斷的枝葉糊滿!身體被巨大的離心力狠狠拋離座椅,又被安全帶死死勒住,五臟六腑仿佛都被甩到了喉嚨口!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金屬扭曲、玻璃爆裂、樹木折斷的混合巨響!還有…還有頭頂那被撕裂的頂棚破洞里,傳來的一聲充滿怨毒和某種…奇異驚惶的尖嘯!
轟隆!!!
一聲地動山搖般的巨響!翻滾終于停止。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暴雨沖刷扭曲金屬的沙沙聲,還有引擎蓋下傳來的、如同垂死喘息般斷斷續續的嗤嗤漏氣聲。
我頭朝下倒吊在安全帶的束縛里,額角被破碎的玻璃劃開一道口子,溫熱的血混合著冰冷的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流進眼睛里,一片刺痛的血紅。大腦嗡嗡作響,一片空白。全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間撕裂般的劇痛。
濃烈的汽油味、燒焦的橡膠味、冰冷的土腥味、還有那股無處不在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各種刺鼻的氣味混合著血腥,瘋狂地鉆進鼻腔。
我艱難地轉動著劇痛僵硬的脖子,透過布滿蛛網狀裂痕、糊滿泥漿的擋風玻璃向外望去。
外面一片漆黑。車頭大燈早已熄滅。只有儀表盤幾顆殘存的指示燈,散發著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紅光,勉強映亮駕駛室內一片狼藉的慘狀。扭曲變形的方向盤,碎裂的儀表盤玻璃,散落的各種雜物…還有,副駕駛地板上,那根沾滿黑血和泥污的冰冷撬棍。
車…好像卡在了什么東西里?側翻了?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沉重、粘膩、帶著水聲的拍擊聲,再次從頭頂上方傳來。位置變了。因為側翻,原本的頂棚變成了側壁。那聲音,現在是從我身體右側上方那片被撕裂的頂棚破洞位置傳來。拍擊的力道似乎小了些,帶著一種試探的意味。
同時,身后那扇扭曲變形的金屬密封門,也傳來了動靜。不再是撞擊,而是…抓撓。一種指甲刮擦金屬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刺耳聲音,伴隨著門鎖旋柄處更加清晰的“咔噠…咔噠…”的轉動聲!那旋柄,在巨大的撞擊和翻滾中,似乎被震松了!轉動的阻力明顯變小了!那冰冷的執念,絲毫沒有停止!
它們沒死!它們還在!它們要出來了!
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全身的血液。完了。徹底完了。我甚至能想象出下一秒的場景:頂棚的破口里探出那只被捅穿的、腫脹的鬼手,身后的密封門被強行擰開,貨廂里那個冰冷的東西爬出來…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力氣在剛才的翻滾和劇痛中幾乎耗盡。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撬棍就在腳邊不遠的地板上,但我的手…卻連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要死了嗎?死在這荒山野嶺,死在這輛破車的鋼鐵棺材里,成為那些掛在樹上、倒吊著的“東西”中的一員?像老劉說的那樣,“規矩”…死人不過夜…
不!
一股微弱卻無比灼熱的火焰,猛地從絕望的灰燼中竄起!是憤怒!是對那該死貨主的憤怒!是對這操蛋命運的憤怒!是對這些鬼東西的憤怒!憑什么?!老子跑了半輩子車,遵紀守法,就想賺點血汗錢養家!憑什么要被算計?!憑什么要死在這里喂僵尸?!
“呃…啊…”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我掙扎著,試圖去夠那根撬棍。手指顫抖著,離冰冷的金屬表面只有幾厘米,卻如同天塹。
就在這時——
啪嗒。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體,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我努力伸出的手背上。
不是雨水。帶著濃烈的鐵銹和腐敗的腥氣。
我猛地抬頭,看向右側上方那個頂棚破洞。
一張臉。
一張被雨水、污泥和凝固黑血覆蓋了大半的、腫脹發白的臉,正從那破洞的邊緣緩緩探了下來!深陷的眼窩里是兩團粘稠的、蠕動的黑暗。咧開的嘴角粘著泥漿,黑洞洞的嘴無聲地張開,露出里面同樣慘白的、細密的牙齒。
不是擋風玻璃外那張腐爛的臉。
是另一張。
它俯視著我,那張腐爛變形的臉上,似乎…擠出了一個更加怨毒、更加貪婪的“笑容”。
它來了。
身后的抓撓聲和門鎖的“咔噠”聲,也驟然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氣息,如同來自九幽的寒風,瞬間席卷了整個扭曲變形的駕駛室。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渣,每一次呼吸都刺痛著肺葉。額角流下的血在冰冷的皮膚上蜿蜒,帶來一種黏膩的灼痛感。
那張從頂棚破洞探下的爛臉,無聲地咧著嘴,深陷的眼窩里,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死死地“盯”著我。距離近得幾乎能聞到它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墓穴泥土和內臟腐敗的濃烈惡臭。一股冰冷的、帶著粘稠濕意的氣息,如同蛇的信子,拂過我的臉頰。
身后,那扇扭曲變形的金屬門上傳來的抓撓聲,變成了瘋狂的剮蹭!指甲刮擦金屬的噪音尖銳得能刺穿耳膜!“咔噠…咔噠…”門鎖旋柄轉動的頻率驟然加快!每一次微小的轉動都伴隨著門框金屬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開!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將徹底淹沒最后一絲意識。連憤怒的火焰似乎都要在這無邊的陰寒中熄滅了。
就在這意識模糊、即將放棄抵抗的剎那——
嗡…嗡…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震動感,貼著我的大腿外側傳來!
是手機!
那個早就顯示“無服務”的手機!在經歷了如此劇烈的翻滾撞擊后,它竟然…竟然還頑強地活著?!
這微弱的震動,像黑暗中迸出的一點火星,瞬間燙醒了我瀕臨潰散的神經!不是信號!是鬧鐘!是那個為了提醒自己凌晨三點交貨、設置在手機里的震動鬧鐘!
凌晨三點!
老鴰嶺!交貨時間!
一個瘋狂、絕望、卻又帶著最后一絲渺茫希望的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攫住了我!
那貨主!那該死的貨主!他既然算準了時間要把貨送到,那他一定就在附近!或者說…接貨的人一定在附近!不管那是人是鬼,他總得露頭來拿這要命的“貨”!
這念頭如同強心針,瞬間激起了體內殘存的所有力氣!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劇烈的刺痛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炸開!這痛楚如同一道電流,瞬間驅散了籠罩大腦的麻木和眩暈!渙散的眼神猛地聚焦!
頂棚那張爛臉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變化,咧開的黑洞洞的嘴里,發出一聲低沉、充滿威脅的嘶嘶聲,腐爛腫脹的手指猛地朝我的脖子抓來!
身后,“哐當”一聲悶響!門鎖旋柄似乎被徹底擰到了頭!密封門傳來沉重的、門栓松脫的摩擦聲!
千鈞一發!
“操!!!”我用盡殘存的、超越極限的力量,發出一聲嘶啞到破音的狂吼!身體在安全帶的束縛下拼命扭動,一直被壓在身下的右手,不顧一切地、狠狠地向后腰摸去!
那里!常年跑長途的老習慣!那里永遠別著一把用厚帆布套裹著的、刀刃足有二十公分長的虎牙格斗刀!
冰冷的、熟悉的刀柄觸感瞬間攥緊手心!求生的意志灌注全身!
就在那只腐爛鬼手即將觸碰到我脖子的瞬間!就在身后那扇沉重的密封門被一股巨力猛地向內推開一條縫隙、一股更加冰冷刺骨的惡臭狂涌而入的剎那!
我的右手,握著那把虎牙格斗刀,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和最后一絲渺茫的賭注,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駕駛室那布滿裂痕、糊滿泥漿的前擋風玻璃,狠狠捅了過去!
目標,不是鬼手!不是身后的門!而是玻璃!
嘩啦——!!!!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堅韌的夾膠玻璃在刀尖和巨大力量的沖擊下,終于不堪重負,如同蛛網般徹底碎裂!無數尖銳的碎片如同冰雹般向內、向外迸射!
冰冷的、帶著泥土腥味的狂風和狂暴的雨水,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水,從那個巨大的破洞中瘋狂地灌了進來!
巨大的風壓和瞬間涌入的冰冷空氣,讓俯沖而下的鬼手動作猛地一滯!也讓身后那扇剛剛推開一條縫隙的密封門,被狂風頂得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向內開啟的動作硬生生頓住!
就是現在!
我根本不去看結果,右手死死攥著刀柄,左手瘋狂地拉扯著安全帶的卡扣!咔噠!束縛解除!巨大的疼痛從全身各處襲來,但我已經感覺不到了!身體借著灌入狂風的推力,像一條瀕死的魚,用盡最后的力氣,朝著擋風玻璃上那個猙獰的破洞,不顧一切地翻滾、撲了出去!
噗通!
身體重重地砸在冰冷、濕透、滿是碎石和斷枝的泥濘地面上!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幾乎讓我昏厥過去。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臉上,反而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
我掙扎著抬起頭,吐掉嘴里的泥漿和血水。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遠處天際,濃云翻滾的縫隙里,透出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一絲…灰白。
不是天亮。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即將被撕開的那一線微光。
身后,那輛側翻的重卡如同一頭瀕死的鋼鐵巨獸,殘破地歪倒在陡坡邊緣。駕駛室的破洞里,傳來幾聲充滿狂怒和怨毒的尖利嘶吼,一只腫脹發白的手不甘地伸出來,在風雨中瘋狂抓撓。貨廂那扇被推開一條縫隙的密封門,在狂風中劇烈地搖晃著,發出哐當哐當的撞擊聲,縫隙里是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它們…暫時被那破碎的駕駛室困住了。或者說,被那瘋狂涌入的風雨暫時阻隔了。
但這能持續多久?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右腿傳來鉆心的劇痛,可能是骨折了。根本站不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鈴聲?
叮鈴…叮鈴鈴…
清脆,冰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穿透了狂暴的雨聲和身后卡車里傳來的嘶吼,從山坡下方的黑暗深處,隱隱約約地傳來。
像…銅鈴聲?不,更像是…趕尸匠手里拿的那種攝魂鈴?!
鈴聲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由遠及近,似乎在朝著卡車側翻的方向而來。
貨主?接貨的?還是…來“處理”的?
我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渾身劇痛,動彈不得,只能死死地盯著鈴聲傳來的方向。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上的血污和恐懼。那鈴聲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點上。
山坡下方的濃重黑暗里,一點微弱昏黃的燈光,如同鬼火般搖曳著,穿透了層層雨幕,緩緩顯現出來。
天邊那一絲微不可察的灰白,似乎…又擴大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