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說笑了,請吧。”
“多謝多謝。”
李爻坐在褚宜對面,喝了口湯,借著碗沿遮擋抬眸,似乎要透過那層輕紗看見里面的人。
“這位姑娘的聲音很熟悉,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褚宜勾唇:“公子是今日第三個跟我說這句話的人了。”
一旁的趙昱嗆到,咳得滿臉通紅,在李爻和褚宜二人之間來回張望。
解釋道:“姑娘莫怪,我這上官并不是有意冒犯。”
褚宜將目光看向他,淡淡一笑:“這位官爺一身正氣,虎口手心都是繭子,可是從軍中退伍而來?”
趙昱爽朗一笑:“姑娘好眼力!”
“謬贊,只是家中有長輩也曾是軍中之人,他曾說,身上的傷和皮上的繭是一個將士報效國家的痕跡,看到官爺就想起他了。”
趙昱一怔。
褚宜見目的達到也不多做逗留,放下銀錢,起身:“二位慢用。”
她離開了,卻留下兩個各懷心事的人。
李爻總覺得帷帽之下的人就是那位褚二姑娘,但她不在府中應對親戚的明槍暗箭,出來做什么?
而趙昱腦海中一直縈繞著褚宜的話,李爻叫他走都沒反應過來,后面更是一整天當差都心不在焉,最后他好像下定什么決心一般,重重嘆了口氣,找同僚換了差悄悄離去。
此時,褚宜已經在茶攤等他很久了。
茶攤前有一條小河,流水迢迢,船家撐著船槳來回送著過客,日頭將他曬得鼻頭通紅,但他汗津津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口中哼著曲兒,午時有小孫女送來熱飯熱菜。
薛禧禧無聊的數著來來往往的人,道:【都這么久了,那個趙昱真的能看懂你隱晦的暗示嗎?】
褚宜篤定道:“能。”
她離開包子鋪前用碎銀子留下記號,跟過褚將軍的人都能看懂。
【那他是不是不想幫你啊?】
褚宜沉默了,她的確沒把握趙昱一定會來,但總要試試吧,趙昱是平西關一戰為數不多活下來還留在京城的人,說不定他真的知道什么內情呢?
這么想著,眼前突然罩下來一片陰影:“你就是將軍家的二姑娘吧?”
褚宜立刻起身,掀開面紗感激的看了眼趙昱:“趙叔您來了。”
趙昱擺擺手,神情滄桑:“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我不會說的,我此來是為了勸你放下過往,好好往前看,那些人不是你一個小姑娘能反抗的,何必以卵擊石,白白葬送將軍最后的血脈。”
說完趙昱就要走,褚宜及時拉住他:“趙叔勸我往前看,可若明知父有冤母枉死,我還心安理得的當個糊涂蟲,如何對得起家父一身錚錚鐵骨,拳拳教誨之恩?!”
“跟那些人對著干,會死的!”
“若能求得真相,死又何懼!”
趙昱一時啞然,他看著剛到他肩膀的女孩兒,搖搖頭自嘲道:“將軍生了個好閨女。老夫活了大半輩子,骨頭竟還沒一個稚子硬,可笑可笑!”
褚宜眼睫一顫:“我知道趙叔有一家老小要養,您是迫不得已,我不為難您,只問三個問題,您點頭或搖頭即可。”
趙昱嘆氣:“罷了,你問吧。”
“我阿爹死于大景將士刀下,是與不是?”
趙昱閉了閉眼,點頭。
褚宜緊了緊手,扶住桌面,即便早已有猜測,但真的證實時她還是難以接受。
褚宜哽著喉頭,接著問:
“平西關一戰,就是特地為我阿爹備下的死局,是與不是?”
她問這句話時,聲音在抖,看到趙昱再次點頭時,眼淚決堤,她不懂,為何她阿爹護了一輩子的國,重了一輩子的國,最后會是殺死他的利器。
倘若知曉是這么一個結局,她阿爹會后悔嗎?
褚宜穩住情緒,問出最后一個問題:“幕后之人高坐廟堂,黃袍加身,是與不是?”
趙昱猛然瞪大眼睛,立刻看了看周圍,確認沒人在方才松了口氣。
“丫頭膽子也太大了,殺頭的話也敢說!”
褚宜倔強的問:“您還未回答我。”
趙昱無奈地嘆氣:“兇手是誰,我不知道,但絕不會是那位。”
“趙叔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我曾無意間看到過將軍與那位的書信,二人情同手足,互為后背,將軍死后尸體埋在在一堆尸山中,大家刨了三日都沒找到,幾乎人人都要放棄了,是那位堅持,甚至……”趙昱又放低了音量,“秘密親臨,找到將軍尸身后,親自為他合上雙眼,那份痛心做不得假,所以不會是他。”
褚宜聞言,心中也十分震驚。她知道她阿爹有個少時好友,二人一直有書信往來,除了她阿娘無人知道那信件背后的人是誰,原來竟是陛下嗎?
褚宜呼出一口氣:“多謝趙叔告訴我這些,今日麻煩您了。”
趙昱盯著她看了半會兒,端起桌上的茶猛灌一口,重重放下碗:“丫頭,老夫沒用,今日你就當我沒來過,日后也別再找我,權當我陪將軍一同戰死平西關了。”
說完,他快步離去,褚宜目送他離開,準備走時發現趙昱剛剛放下的碗底壓了一張字條,旁邊還有一個精巧的小駝鈴,水漬正一點點浸濕紙面,她連忙拾起。
看見駝鈴,褚宜一下子被拉回褚錚離家時,她纏著阿爹要禮物。
“聽說那一帶有很多駝幫,阿爹你幫女兒帶一只駝鈴回來嘛,好不好嘛?”
“好好好。”
褚錚無奈寵溺的話仿佛依然回蕩在耳邊,褚宜看著駝鈴,鼻子一酸。
她逼退淚水,又看向紙條,那是半份謄抄的行軍錄,上面寫著——
天景二十五年,平西關,褚錚領兵三千突襲,大敗瑯軍,然,褚家軍突發狂癥,敵我不分,自相殘殺,致軍心大亂,褚錚為保全將士,身中數刀。此戰死傷慘重,疑點重重,十日后朝廷派來使者,以褚錚戰敗結案。
褚宜不知不覺攥緊了這張紙,結尾處趙昱還留了話:“將軍出戰前托玉門商隊帶回一封家書,或有線索。”
褚宜看著早已消失在人群中的趙昱,再次輕聲道:“多謝。”
“褚二姑娘這是在謝誰?”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褚宜一跳,她回頭,李爻一身黑紅色勁裝,馬尾高高束起,坐在對面酒館的閣樓欄桿上,一膝微曲,手中把玩著一只白瓷酒壺,正微微偏頭看著她,嘴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不知來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