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之秋，七月既望，余自潯陽放舟東下。時(shí)值暮靄初合，江霧如紗，兩岸蘆花似雪，與波光相激蕩。忽聞岸上有笛聲幽然，穿霧而來，其聲清越，若孤鶴唳于九皋。

引舟近觀，見白霧中有二人：一老叟披蓑垂釣，恍若嚴(yán)陵再世；一童子騎牛吹笛，依稀牧豎仙儔。老叟銀髯飄拂，每提竿必得錦鯉；童子玉笛橫吹，每吐音皆成宮商。余拊掌而嘆：“此非《列仙傳》中漁樵問答之景乎？“

忽見童子回首而笑，指江心曰：“客見水中月否？“余俯視，但見月影破碎，恍若萬片瓊瑤。老叟朗聲歌曰：“黃粱未熟邯鄲道，明月已沉潯陽潮。“歌聲方落，霧中竟現(xiàn)一鹿，通體如雪，角生玉華，踏波而行，身后漣漪皆成蓮狀。

余驚問其故，童子笑而不答，唯以笛聲相送。及舟行三里外，笛聲猶在耳畔。回望處，霧靄盡散，唯見江天寥廓，鹿蹤杳然。舟子忽指遠(yuǎn)山：“客觀彼處！“但見五老峰巔，白鹿昂首，角掛流云，瞬目間化入蒼茫暮色。

嗟乎！昔人云“鏡花水月終是空“，然則此夜之遇，豈盡幻耶？夫嚴(yán)光釣臺(tái)尚存，葛洪丹井猶在，而仙蹤神跡，或現(xiàn)或隱，正如蘇子所言：“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此鹿此笛，得之俄頃，藏之永久，何必辨其真幻哉？

時(shí)舟過小孤山，月出東山之上，余取洞簫和之，作《鹿鳴》之章。而童笛之聲，竟與余音相和，裊裊不絕，直至彭蠡之口方息。

太史公曰：夫仙凡之隔，不過一念。見鹿者謂其祥，不見者斥為妄。然九江煙水，千古同流，孰能斷言霧中垂釣者非仙，踏波之鹿非真耶？惟記此奇遇，以待后之覽者，亦如元亮桃源、東坡赤壁，存乎想象之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