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

單調而略顯無力的馬蹄聲，混雜著木質車輪碾過碎石和車轍坑洼的沉悶聲響，構成了這趟旅途唯一的伴奏。

希里有些笨拙地握著粗糙的韁繩，駕駛著馬車。

說是馬車，其實就是一匹老馬套著韁繩，拉上了一輛破舊的板車。

車軸隨著顛簸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每一次晃動都讓人擔心它下一秒就會徹底散架。

希里耷拉著腿，坐在板車上，看著前面路明非騎在自己的愛馬凱爾派上悠閑地趕路，腦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尤其是那匹壞馬如此聽路明非的話···

魯特吉斯坐在板車上，依舊是那副石雕一般的模樣。

遠處，幾縷稀薄的炊煙從村莊的方向裊裊升起，勉強點綴著灰蒙蒙的天際。腳下的道路似乎也知道了已經靠近人煙，漸漸褪去了野外的崎嶇，變得稍微平坦了些，雖然塵土依舊嗆人。

魯特吉斯安安靜靜地縮在角落，沒有一聲抱怨，沒有一句爭辯，更沒有試圖跳車逃跑的跡象

這讓隨時保持警惕的希里都有些詫異。

前方熟悉的村莊輪廓越來越清晰，希里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一點。目的地就在眼前，對于希里來說，這趟糟心的差事總算要結束了。

她已經等不及想要和路明非獨處了。

“沙沙···”

板車后面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魯特吉斯似乎被熟悉的景物觸動，身體向前挪了挪，粗糙的褲子蹭過車板，發出摩擦聲。

希里猛地警惕了起來，不過并沒有表現出什么。

魯特吉斯坐在那里，嘴唇翕動了好幾次，喉結上下滾動，卻像是被無形的砂紙堵住了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看上去像是在努力積攢著開口的勇氣，茫然的眼神空洞地盯著車板上的一道裂紋。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只有馬蹄聲和車輪聲在填補空白。

直到前方路明非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輕輕一夾馬腹，凱爾派的步伐快了幾分，漸漸與慢吞吞的板車拉開了十幾步的距離。這段距離仿佛給了魯特吉斯一個開口的空間。

“抱···抱歉···”聲音干澀得可怕，像是兩塊粗糙的瓦礫在相互摩擦般沙啞。他用力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反而更加難聽，就像一個破風箱發出的噪音。

“咳咳···抱歉···”

“對于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抱歉···”魯特吉斯終于擠出了完整的句子，聲音壓得很低。

“我···”魯特吉斯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有很多話想要說，但一時間卻又卡在嗓子眼，什么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他突然抬起頭，沖著希里的背影，幾乎是喊了出來。這突兀的聲音驚得拉車的老馬都打了個響鼻。

希里握著韁繩的手沒有放松，身體依舊保持著趕車的姿勢，只是微微側過頭，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身后那顫抖的少年一眼。

““我知道！我很過分！···我做了很多錯事···而且···而且給你帶來了非常多危險···差點害死你···”魯特吉斯急促地說著，胸膛劇烈起伏。

“但是···但是···”他的聲音又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祈求，目光緊緊追隨著遠處越來越近的村莊，那里有他熟悉的輪廓：“只有一點···求求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帶走那塊懷表···”

“哦？”希里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她終于完全側過頭，看著魯特吉斯那雙充滿血絲、盈滿淚水的眼睛：“你知道？”

“那是父親在戰場上得到的···也是他送給母親的唯一禮物···可是···”魯特吉斯深吸了一口氣。

“那天···我鬼迷心竅···把它偷了出來···我想把它賣掉···換點錢···換點糧食或者藥也好···這樣···母親就不用···不用那么累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悔恨：“我真是個蠢貨···”

“那天晚上···母親發現懷表不見了···”魯特吉斯的眼神徹底失去了焦距，完全陷入了那個痛苦的夜晚回憶：“她···她第一次動手打了我···不是輕輕打一下···她像瘋了一樣···抓著我···撕扯我···哭喊著···尖叫著···要我立刻···立刻把懷表拿回來···”

“我···我真是個混蛋···”他哂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

“那時候我覺得母親并不愛我，她只關心那件懷表···我甚至都不如那塊懷表重要···”

“后來我把藏起來的懷表還了回去，但是···當時···我只想著···我要離開這個窮地方···我要賺好多好多的錢···讓所有人都看得起我···讓母親再也不用哭···而且···我也要有一塊懷表···”魯特吉斯有些語無倫次。

“所以···所以當他們···那個馬戲團的人說招人···能去大城市···能賺大錢的時候···我···我偷偷跑去參加了···我還跪下來求他們···千萬別告訴我母親···”

“但現在想想，我可真是個混蛋···母親應該是很舍不得那個懷表吧···但是···”

魯特吉斯已經徹底陷入回憶，話語也有些前后不搭···

沉默再次籠罩了板車，只剩下單調的車輪聲。過了好一會兒，魯特吉斯才吸了吸鼻子，用帶著最后一絲希望的語氣，對著希里依舊挺直卻沉默的背影低聲懇求：“如果可以的話···我···我愿意用任何東西來賠償您···不管是什么哪怕是我的生命，也沒關系···只要···只要您能···高抬貴手···把懷表···留給我母親···求您了···”

希里沒有說話，只是有些感慨。

包括自己，似乎只有失去了什么才能讓少年少女們真正地成長。

希里看向了遠處停在村口的路明非。

那么主人他是失去了什么才變成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