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蘇醒
韓錚睜開眼時,正看見九百九十九盞青銅燈在城主府穹頂流轉。每盞燈里都封著一位前輩大能的元神,此刻卻齊刷刷熄滅了七盞。燈油凝固如血,燈芯蜷曲如焦骨,七縷殘魂的余燼在穹頂無聲盤旋,最終消散于無形。那是守護無極城根基的命燈,熄滅一盞,便意味著一位鎮守者徹底隕落于天道熔爐的反噬。如今七盞同滅,如同七根支撐天地的巨柱轟然倒塌,整座無極城都在無形的哀鳴中微微震顫。
“你終于醒了。”蘇沐璃的聲音從床沿傳來,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過的沙啞。她素手輕撫他額間那道愈發清晰的劍骨紋路,指尖冰涼,帶著藥草特有的苦澀氣息。昔日的銀鈴仙子,如今兩鬢染霜,眼尾細密的皺紋里沉淀著難以言說的疲憊與風霜,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百年韶華。她身上的赤色宮裝依舊華美,卻掩不住那份從骨子里透出的枯槁。
韓錚掙扎著想要坐起,一股鉆心的虛弱感瞬間攫住了他。丹田空蕩蕩的,曾經奔騰如江河的靈力消失得無影無蹤,只余下一片死寂的荒漠。弒神劍就插在檀木床頭,劍身流轉著熟悉的幽藍光芒,冰冷而沉默,劍柄上卻新刻著幾行扭曲如蝌蚪游動的詭異符文,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古老氣息。
“蘇姑娘…”他剛開口,一股腥甜便涌上喉頭,嗆咳出聲,點點血沫濺落在雪白的錦被上,暈開刺目的紅。胸腔內空洞洞的,仿佛被生生剜走了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
“別亂動。”蘇沐璃按住他掙扎的肩膀,指尖沁出絲絲縷縷的寒霜,瞬間在他肩頭凝結出一層薄冰,強行壓制住他身體的躁動。“你透支太狠,強行催動天道熔爐,幾乎燃盡了本源。現在的你,只是一具勉強拼湊起來的空殼。”
窗外,刺耳的喧嘩驟然撕裂了城主府的寧靜。韓雨那標志性的、帶著驕縱與不耐的嬌喝聲遠遠傳來:“讓開!本小姐的赤炎駒豈是你們這群廢物能擋的?!”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混雜著馬蹄踏碎青石板的清脆爆裂聲,由遠及近,帶著一股蠻橫的灼熱氣息直沖寢殿方向。
韓錚心頭一緊,猛地掀開錦被,試圖下床。然而雙腿軟綿綿的,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水,竟使不出一絲力氣。昨夜那驚心動魄的記憶碎片般涌入腦海——天道熔爐崩塌的瞬間,時空錯亂,法則崩解,他清晰地看見蘇沐璃化作一道決絕的流光,義無反顧地沒入自己幾近潰散的眉心,以自身浩瀚修為強行填補熔爐的裂痕,維系住這方天地最后的平衡。而韓雨,則抱著他那柄幾乎斷裂的弒神劍,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我的腿…”他下意識地撫上膝彎,觸手卻非血肉的溫熱,而是一種溫潤細膩、帶著奇異生命力的玉質觸感,冰冷中又隱隱透著一絲暖意。
“用我的腿骨重塑的。”蘇沐璃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她將一個觸手冰涼的羊脂玉瓶拋到韓錚懷中,“服下這三滴精血,煉化其中生機,今晚你或許就能勉強下地走路。”
玉瓶入手溫潤,里面三滴殷紅如寶石的液體微微晃動,散發著磅礴的生命氣息與蘇沐璃本源獨有的清冷藥香。韓錚握著玉瓶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窗外的嘶鳴與呵斥愈發激烈,赤炎駒暴躁的踏蹄聲仿佛踩在他的心尖上。他眼前突然閃過許多年前那個瘦小的身影——妹妹韓雨蹲在韓家破敗小院的墻角,用一把豁口的舊鏟子費力地挖著野菜,初春的寒風卷起她枯黃發梢上的草屑,小臉凍得通紅,卻還努力對他擠出笑容,把挖到的最嫩的一小把薺菜塞進他手里……
“等等!”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灼攫住了他,韓錚再次奮力掀開被子,試圖挪動那兩條陌生的玉骨之腿。身體卻像散了架的木偶,重心一失,整個人重重地摔回冰冷的云床之上,震得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
“城主大人,”蘇沐璃的衣袖中無聲滑出一道冰綾,如同有生命的靈蛇,瞬間纏繞住他的腰身和雙臂,將他牢牢按回床榻。她俯下身,指尖“噗”地一聲燃起一簇跳躍的紫色火焰,那火焰冰冷幽邃,映得她那雙沉淀著星海的眼眸璀璨逼人,也映出韓錚此刻蒼白狼狽的臉,“您現在的狀態,連韓雨一根頭發都傷不了。沖動,只會讓所有人都陷入更深的泥潭。當務之急,是活下去,恢復力量。”
冰綾的寒意透過薄薄的寢衣滲入肌膚,也澆熄了韓錚心頭那點不顧一切的沖動。他躺在那里,急促地喘息著,目光死死盯著穹頂那些熄滅的命燈,聽著窗外妹妹越來越近的喧囂,感受著體內空蕩蕩的虛無和蘇沐璃精血玉瓶中傳來的磅礴生機,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與沉甸甸的責任感交織著,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第二節地宮驚變
深夜的無極城,萬籟俱寂,唯有城主府深處的地宮入口,彌漫著比萬年玄冰更刺骨的寒氣。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刮過肺腑的痛楚。
韓錚拄著弒神劍,勉強支撐著身體,手中的火折子搖曳著微弱昏黃的光,在幽暗深邃的甬道石壁上投下他搖晃不穩的巨大黑影。每一次邁步,玉骨雙腿與冰冷地面的撞擊都帶來清晰的回響和深入骨髓的酸痛。蘇沐璃緊隨其后,提著一盞琉璃宮燈,赤色的裙裾無聲地掃過凝結著厚厚冰晶的墻壁,留下一串水漬般的濕痕,旋即又被寒氣凍結。
“當年你強行催動天道熔爐,導致時空法則錯亂,撕裂了無數細微的罅隙。”蘇沐璃的聲音在空曠的地宮中顯得格外清冷,她伸出纖指,輕輕點在光滑如鏡的冰壁上。指尖觸及之處,堅逾精鋼的千年玄冰竟泛起水波般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去,映照出扭曲的光影。“這里,便是其中一處最大的裂痕源頭。它封印著劍魔被九天玄女斬下的半截指骨,那是他魔性最精粹、最不甘的所在,也是他復生的錨點之一。”
火光搖曳,照亮了前方一大片石壁。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劍痕,縱橫交錯,雜亂無章,卻又隱隱透著一股毀天滅地的兇戾劍意。韓錚的目光掃過那些痕跡,心頭猛地一跳——這些劍痕的走勢、角度,甚至殘留的微弱氣機,竟與他掌心那道天生的劍骨紋路完美契合!仿佛這面石壁,就是他掌紋的無限放大。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左手,緩緩撫向石壁上一道最為深邃的劍痕。指尖觸及冰冷石面的剎那,一股源自亙古的極寒之意如同毒蛇,順著他的經脈瞬間竄入,直沖丹田那片死寂的荒漠。就在寒意即將觸及丹田核心的瞬間,一股源自玉骨雙腿的溫潤生機驟然爆發,如同暖流般將其阻截、消融。
“小心!”蘇沐璃的警示與她的冰綾幾乎同時而至。堅韌的冰綾卷住韓錚的手腕,猛地將他向后拽離石壁。
轟隆——!
整面刻滿劍痕的石壁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轟然向內塌陷!碎石冰晶如暴雨般砸落,露出后面一片漆黑如墨、不斷扭曲蠕動的空間裂縫。裂縫深處,死寂無聲,仿佛連光線和時間都被徹底吞噬。
陡然間,一點幽藍的鬼火自那無垠的黑暗中幽幽亮起,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無數幽藍光點匯聚、升騰,最終凝聚成一個模糊而龐大的虛影——頭生扭曲犄角,身披破碎戰甲,正是劍魔!那虛影并非實體,卻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威壓。
韓錚瞳孔驟縮,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那劍魔虛影手中所握的、由純粹怨念與魔氣凝聚的巨劍,其形態、其散發出的那股吞噬一切的兇戾氣息,竟與他記憶中的弒神劍完全一致!仿佛弒神劍就是這魔影在現世的投影!
“哈哈哈哈!”劍魔虛影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毒與嘲弄。隨著他的笑聲,那漆黑的空間裂縫劇烈扭曲,如同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無數扭曲、哀嚎的怨魂嘶吼著從中噴涌而出,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帶著刺骨的陰風和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瘋狂地撲向甬道中的兩人!
“退后!”蘇沐璃清叱一聲,毫不猶豫地將韓錚推向后方相對安全的角落。同時,她皓腕一翻,一柄造型古樸、傘面繪滿奇花異草圖紋的藥王傘瞬間展開。傘骨轉動間,萬千閃爍著柔和光芒的細小藥靈飛舞而出,迅速交織成一面巨大的、散發著濃郁生命氣息的翠綠色光幕屏障,擋在洶涌而來的怨魂洪流之前。
嗤嗤嗤——!
怨魂撞上藥靈屏障,并未如預想般被凈化或彈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那些充滿生機的藥靈,在接觸到怨魂黑氣的瞬間,竟如同被強酸腐蝕般發出刺耳的聲響,迅速枯萎、消融,化作一滴滴粘稠腥臭的黑色汁液,滴落在冰晶地面上,騰起縷縷黑煙,將堅冰都蝕出坑洞!
韓錚看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景象……他猛地想起昏迷前在藥廬的最后一瞥!韓雨熬制的那鍋散發著詭異甜香的紫色藥液,在沸騰翻滾時,冒出的氣泡破裂后留下的殘渣,不正是這種散發著同樣腥甜氣息的黑色汁液嗎?!
“退后!這東西能污穢靈性!”蘇沐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她全力催動藥王傘,傘面冰蓮圖案驟然亮起,一朵巨大的、完全由極寒玄冰凝結而成的蓮花在屏障前方綻放,寒氣四溢,瞬間將沖在最前方的數十只怨魂凍結成冰雕,摔落在地碎成齏粉。
然而,就在冰蓮綻放,寒氣最盛的剎那,一縷比夜色更濃、更狡黠的黑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竟順著藥王傘的傘骨縫隙悄然鉆入,速度快得超越了視線捕捉的極限!
“呃!”蘇沐璃悶哼一聲,嬌軀劇震。藥王傘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她踉蹌后退一步,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沐璃!”韓錚目眥欲裂,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虛弱,猛撲上前,接住她軟倒的身軀。入手卻是一片刺骨的冰寒!蘇沐璃的身體仿佛瞬間化作了萬年玄冰,冰冷堅硬。更讓韓錚心膽俱裂的是,一道月光恰好透過地宮穹頂的縫隙照射下來,穿透了她變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在那本該是心臟的位置,他清晰地看到,一枚由純粹金色劍氣勾勒而成的、與他額間一模一樣的劍骨紋路,正在微弱而頑強地跳動著!那跳動每一次起伏,都牽動著韓錚自己的心臟,帶來撕裂般的共鳴之痛。
第三節雙姝秘辛
“你們在做什么?!”
一聲飽含驚怒與難以置信的厲喝,如同炸雷般在地宮冰寒死寂的空間中響起。韓雨的身影出現在甬道入口,金色的鱗片在她裸露的頸項和手背皮膚下若隱若現,在月光的映照下,于冰冷的墻壁上投下一個巨大的、邊緣燃燒著赤紅火焰的劍形光影,充滿了攻擊性與壓迫感。她手中還緊握著赤炎駒染血的韁繩,沉重的馬蹄鐵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而突兀的聲響,在空曠的地宮中反復回蕩,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韓錚猛地抬頭,臉上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和極度的驚惶。他緊緊抱著懷中冰冷僵硬的蘇沐璃,如同抱著易碎的琉璃。“雨兒?你怎么…”
“我怎么來了?”韓雨大步流星地走近,赤紅的眼眸死死盯著冰床上氣息微弱的蘇沐璃,又掃過韓錚臉上的淚痕,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種被背叛的尖銳,“我倒要問問你們!蘇姐姐!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輔佐哥哥重振無極城嗎?這就是你的輔佐?深更半夜,在這鬼氣森森的地宮里,把我哥哥弄成這副樣子?!”
她越說越激動,手中的韁繩猛地揚起,帶著呼嘯的風聲指向蘇沐璃:“你對他做了什么?!”
“雨兒,你冷靜點!”韓錚試圖解釋,聲音嘶啞,“沐璃她是為了救我…”
“救我?”韓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一個兩個,都把我當傻子糊弄!”積壓的委屈、對兄長傷勢的擔憂、對蘇沐璃微妙地位的嫉妒、以及對無極城暗流涌動的恐懼,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她體內的赤炎之力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周身赤紅光芒暴漲!
“她把命給我了…”韓錚的聲音低沉而痛苦,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他輕輕握住蘇沐璃那只冰冷刺骨的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她腕間那枚早已啞然無聲的銀鈴,“用她的本命真元,為我強行續命,壓制天道熔爐的反噬…她耗盡了所有…”
“我不信!”韓雨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徹底失控!她猛地將手中韁繩狠狠摜在地上,赤炎駒感受到主人的狂暴怒意,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鳴,四蹄燃起熊熊烈焰,鬃毛無風狂舞!
“騙子!你們都騙我!”韓雨雙目赤紅,身形如電,竟不顧一切地朝著冰床上的蘇沐璃暴沖而去!她周身的赤炎之力凝聚于右拳,帶著焚盡一切的暴烈氣息,狠狠砸向冰床!
“雨兒!住手!”韓錚的嘶吼淹沒在巨大的碎裂聲中。
轟——!
赤炎駒燃燒的鐵蹄,裹挾著韓雨失控的巨力,重重踏在晶瑩剔透的冰床之上!足以抵御法寶轟擊的千年玄冰,在這一踏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轟然爆碎!無數冰晶碎片如同鋒利的刀刃四散飛濺!
在韓錚絕望的目光中,躺在冰床上的蘇沐璃,身體如同被打碎的月光,瞬間化作無數細碎而璀璨的銀色光點,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沒有血肉,沒有遺骸,只有她腰間那枚小小的、刻著藥王谷標記的銀鈴鐺,叮當一聲,墜落在布滿冰屑的地面上,發出最后一聲清越而孤寂的脆響,在死寂的地宮中久久回蕩。
“沐璃——!”韓錚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飄散的光點,卻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氣。巨大的悲痛和空茫瞬間將他吞噬。
就在這萬念俱灰的瞬間,韓錚腦中如同被閃電劈開!一幅深埋在記憶角落的畫面驟然變得無比清晰——那是韓家祠堂最深處,一幅被紅布嚴密覆蓋的古畫!他曾因好奇偷偷掀開一角窺視:畫中是一位風華絕代、持劍而立的女子,眉心一點殷紅的朱砂痣,神圣而凜然。此刻,那枚朱砂痣的位置,竟與他掌心那道天生劍骨紋路的中心點,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
“這才是真相。”一個清冷如冰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地宮令人窒息的死寂。
虛空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一道縫隙,云霓仙子踏著清冷的月華飄然而入。她依舊是一身素雅的藥農裝扮,肩上扛著那柄古樸的藥鋤,藥鋤的尖端,卻挑著一盞造型奇特的琉璃燈。燈盞并非燃燒火焰,而是懸浮著一團不斷變幻形狀、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氤氳霧氣,霧氣中隱約可見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的虛影流轉不息,散發出濃郁的生命氣息和鎮壓邪祟的純凈之力。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呆滯的韓錚、驚愕的韓雨,最后落在那枚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銀鈴上,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滄桑:“當年韓家先祖盜取的,并非劍魔的精血,而是九天玄女遺落人間的…劍骨本源。”
第四節長生騙局
議事廳內,巨大的星圖穹頂驟然亮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蕩開層層光暈。九只磨盤大小、冰冷無情的金色眼球,毫無征兆地懸浮在星圖中央,緩緩轉動,漠然地俯視著下方渺小如螻蟻的韓錚。眼球表面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瞳孔深處是旋轉的、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暗漩渦。一股源自洪荒、凌駕于眾生之上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轟然壓下,議事廳內沉重的紫檀木桌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
為首那只最大的眼球,瞳孔猛地收縮,一道凝練到極致、蘊含著寂滅法則的毀滅金光,無聲無息地激射而出,直取韓錚眉心!金光所過之處,空間被灼燒出漆黑的軌跡,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
韓錚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超越意志。他周身虛空一陣扭曲,九道形態各異、虛實相間的劍影瞬間浮現,環繞著他急速旋轉,構筑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劍罡壁壘!乾劍厚重如天幕,坤劍沉凝如大地,震劍引動風雷,巽劍流轉不息……九劍齊鳴,劍氣縱橫交織!
轟——!!!
毀滅金光狠狠撞在劍罡壁壘之上!刺目的光芒瞬間吞噬了一切,狂暴的能量沖擊波如同颶風般橫掃整個議事廳!墻壁上鑲嵌的防御符文接連亮起又瞬間黯淡、崩碎!地面鋪設的堅硬青罡石寸寸龜裂、翻卷!韓錚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玉骨雙腿深深陷入碎裂的地面,但他死死釘在原地,九道劍影雖然劇烈震顫、光芒明滅不定,卻硬生生將那毀滅金光擋在了身前三尺之外!
“哈哈哈哈!”震耳欲聾的狂笑聲從九只眼球中同時爆發,如同億萬冤魂的尖嘯糅合在一起,沖擊著人的神魂,充滿了無盡的嘲弄與貪婪。“愚蠢的螻蟻!你們以為毀掉劍魔的肉身,斬斷幾道血契,就能逃脫注定的命運?就能終結這場持續了萬古的游戲?太天真了!”
那為首的眼球轉動著,瞳孔深處旋轉的黑暗漩渦仿佛連接著九幽地獄,聲音如同滾雷碾過天際:“真正的永生之術,豈是你們這些凡俗螻蟻所能理解?那是以天地為爐,以眾生為薪,以紀元為炭,熬煉出的…不朽道果!劍魔?九天玄女?不過是爐中掙扎得比較顯眼的薪柴罷了!你們韓家,世代守護的所謂劍骨,不過是爐壁上剝落的一點殘渣!而你們,無極城的所有人,都只是新一批被投入爐中的…燃料!”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韓錚的心上,砸碎了他過往的認知,也點燃了他心中最深的怒火與決絕。他死死盯著劍鋒上映出的自己——那雙因憤怒和力量透支而變成的冰冷豎瞳里,劍魔殘留的暴虐虛影正在不甘地扭曲、淡化,仿佛被更純粹、更本源的力量所壓制、凈化。
“真正的血契…”韓錚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后的疲憊與冰冷,嘴角卻勾起一絲近乎瘋狂的弧度。他手中的弒神劍,劍鋒緩緩調轉,不再是遙指強敵,而是穩穩地、決絕地抵在了自己脆弱的咽喉之上。冰冷的劍鋒緊貼著跳動的血管,帶來死亡的戰栗。
“在我這里。”
話音落下的瞬間,沒有絲毫猶豫,劍鋒劃過!
噗嗤——!
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瞬間染紅了韓錚胸前的衣襟,也染紅了弒神劍幽藍的劍身!那血液并非尋常的鮮紅,而是帶著點點碎金般的光澤,散發出古老而神圣的氣息——那是源自九天玄女劍骨本源的血液!
轟隆隆——!!!
整個議事廳的地面,在韓錚鮮血噴濺而出的剎那,如同脆弱的蛋殼般轟然塌陷!碎石塵土沖天而起,露出下方一個深不見底、散發著無盡死寂與九幽寒氣的巨大深淵!深淵之中,并非純粹的黑暗,而是翻滾著粘稠如墨汁、不斷冒出咕嘟氣泡的污濁冥河之水!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那九只懸浮的金色眼球,并非來自天外,而是從這污濁冥河的深處,緩緩升起!每一只眼球下方,都連接著一根粗大、扭曲、布滿吸盤和粘液的暗紫色肉柱,如同某種恐怖巨獸的觸須!眼球本身懸浮在九團幽綠色的、不斷扭曲跳躍的火焰之上——那正是焚盡萬物魂魄、令仙神都為之膽寒的九曲冥火火種!
為首那只連接著最粗壯觸須的眼球,再次射出毀滅金光!這一次,金光中纏繞著污穢的冥河死氣與幽綠的冥火,威力暴增數倍!
然而,這道融合了死亡與毀滅的光束,在觸及韓錚周身那九道因主人鮮血而驟然爆發出刺目金光的劍影時,竟如同冰雪遇驕陽,發出“嗤嗤”的消融聲,被死死地擋在了金光之外!
“哈哈哈哈!”眼球群發出更加癲狂、更加刺耳的尖嘯,億萬怨魂哭嚎的聲音幾乎要撕裂空間,“沒用的!沒用的!血契早已融入天道輪回!劍魔的烙印,玄女的詛咒,早已刻入這方天地的骨髓!你們毀不掉!逃不脫!注定要成為爐中之薪,成就真正的不朽!真正的永生之術…”
“真正的血契…”韓錚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穿透力。他無視咽喉處噴涌的鮮血,無視那足以讓真仙隕落的毀滅金光,無視腳下翻滾的污濁冥河和那九只連接著恐怖存在的眼球。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混亂與毀滅,仿佛看到了更遙遠的過去與未來,看到了那所謂“永生”背后血淋淋的真相。劍鋒,再一次,穩穩地、決絕地,抵在了自己不斷涌出金色血液的咽喉傷口之上。
“在我這里。”
劍鋒劃過,更多的、帶著碎金光點的神圣之血噴涌而出,如同燃燒的金色火焰,灑向下方的污濁冥河!冥河之水觸碰到這血液,竟發出凄厲的尖嘯,騰起大股大股腥臭的黑煙!
“真正的血契…”韓錚的聲音第三次響起,如同最后的審判,帶著一種撼動天地的平靜與力量。他的身體因失血而微微搖晃,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兩顆燃燒的星辰。弒神劍的劍身,因飽飲了蘊含劍骨本源的神圣之血,幽藍的光芒中開始流淌出絲絲縷縷璀璨的金色紋路。劍鋒,最后一次,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壓向那致命的傷口。
“在我這里。”
這一次,劍鋒落下的瞬間,深淵沸騰!九只金色眼球同時發出驚恐欲絕的尖嘯!韓錚噴涌而出的鮮血,不再是無序的噴灑,而是在空中自動凝聚、勾勒,化作一個巨大無比、繁復玄奧到極致的金色符文——那正是九天玄女劍骨本源最核心的印記!符文散發著鎮壓萬古、滌蕩乾坤的無上威嚴,帶著韓錚以生命和意志發出的最終宣告,如同燃燒的隕星,轟然砸向深淵中心,砸向那九只連接著未知恐怖的眼球!
整個無極城,在這一刻,地動山搖!城主府在金光與黑氣的激烈碰撞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長生騙局的帷幕,被韓錚以生命為刃,悍然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缺口!而真正的代價與反擊,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