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懷文緩緩站起身，動作不快，像怕驚動懷里剛止住哭的小姑娘。

阿景還是縮在他懷里，小手環著他的脖子，腦袋抵在他肩上，鼻音輕輕的，像是還沒從剛才的爭吵中緩過神來。

他低頭看她一眼，抬眸望向面前神色冷峻的爺爺。

屋里一時間靜得只能聽見墻上掛鐘緩慢走動的“滴答”聲。

落懷文聲音很輕，語調卻極其堅定：“爺爺，我今天回來，不是為了認錯，也不是為了讓您原諒我。”

“我是想借點錢。”他一字一句地說，“就當是貸款，我會還的。如果您不愿意借，那也沒關系，我自己會想辦法。但我今天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頓了頓，低頭輕輕拍了拍阿景的背，像在給她撐腰，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我是來和你們坦白阿景的存在，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不要討厭她。”

他的眼睛落在老人已經泛白的發絲上，眼神沉靜。

“我知道她來得很突然，也知道她不是一個讓人容易接受的存在……可她是我的孩子。”他說著，聲音帶上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從我得知她是我女兒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會拋下她。”

“我小時候是什么樣，您也知道，”他輕輕笑了笑，眼底卻沒一點笑意，“我被爸媽丟下，丟在您和奶奶身邊，沒人肯回頭看我一眼。我記得那時候我每天都看著門口，想著是不是爸爸終于想起我了，會回來接我。”

阿景像是聽懂了似的，小手輕輕在他背上拍了拍，模仿著大人安慰她的動作。

落懷文抱著她，輕聲說：“所以，我不會讓她也經歷我經歷過的事。不管她是怎么來的，不管我有沒有準備好，我都會照顧她，養她長大，給她最好的生活。”

“哪怕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哪怕得從頭開始。”他輕輕側頭，額頭貼著阿景的腦袋，“我也會讓她過得像個小公主一樣，滿足她的每一個愿望。”

“這不是承諾，是責任。”

“她是我的女兒，我的親人。有她在，我才有家。”

他說到最后一句時，語氣已經平靜得像一條穩穩流淌的河流。

他沒有再看爺爺的臉色，只是轉身，打算帶著阿景離開。

阿景小聲說：“爸爸我們要走了嗎？”

“嗯。”落懷文點頭，“我們走。”

他一步一步走向門口，動作不急不緩，腳步卻很堅定。奶奶站在廚房門口，眼眶紅紅的，手握著抹布，想說什么卻忍住了。

落懷文正準備抬腳跨出門檻——

身后，那個一直站得筆直不動的老人，忽然出聲了。

“站住。”

落懷文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爺爺沒有看他，低著頭站在沙發后，雙手拄著拐杖，像是在極力控制著什么情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低啞，有點發澀：

“你說得對。”

“……你是從小被丟下的。”

“你沒幾歲的時候，你媽媽就去世了。你爸……更不是個東西。”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濕潤，卻死死壓著，不讓它流出來。

“你小時候老哭，一天到晚纏著你奶奶問，‘爸爸什么時候來接我？’”

他說著，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悔意，“我不敢告訴你真相，所以告訴你，爸爸去賺錢了，賺夠錢就會回來。”

“后來你長大了，有主意了，有沖勁了……我以為你終于可以擺脫過去，結果你混得一團糟。”

他說到這兒時，抬起眼，看向落懷文，目光沉沉，“我以為你該明白是非對錯，可你反倒……做了那么多荒唐事，被那個女人騙得團團轉，鬧得自己身敗名裂。”

“我確實……氣你。”

“可你是我孫子。”他說到這里，聲音猛地哽住了一下，“我最疼的孫子。”

“你小時候一生病，我能連夜背你去醫院；你上學時有個擦破皮，我都陪你請假在家一整天……我怎么會不想你回來？”

落懷文喉嚨發緊，眼眶有些泛酸。

“但是你那時候根本聽不進話！”爺爺一拍拐杖，像是也憋了一肚子委屈，“我說你什么你都頂嘴，我說那個女人對你就別有企圖，你偏信她。你奶奶每天擔心得睡不著覺，我一氣之下才……”

他沒說完。

屋子里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幾秒，爺爺伸手進了中山裝的內口袋里，掏出一張磨得有些卷邊的銀行卡，走到落懷文面前，眼神復雜。

“這些年你給我的錢，我一分沒花。”

“你奶奶省吃儉用，說要留著你回頭用。現在你回來了，孩子也帶回來了……這卡里夠你起步用了。”

“你要創業就去干，既然你說你是個父親了，就別再像以前那樣混賬。”他說完，輕輕把卡塞進他手里，語氣不再像剛才那樣咄咄逼人，“用完了再說，我和你奶奶，也是攢了點的。”

落懷文手指微微顫了下，終究還是接過了。

嘴巴想說些什么，但眼淚卻不爭氣的從眼眶流下。

爺爺別開頭，不去看他眼里的情緒，有些別扭的說道：

“至于阿景……”他咳了一聲，低頭看向那個還縮在落懷文懷里、像只小貓一樣的小姑娘。

“你不是要忙著折騰事業？那沒空的時候，那就把孩子放這兒，你爺爺奶奶替你帶。”

落懷文緩緩彎下腰，把阿景從懷里輕輕放了下來，小姑娘雙腳一落地，便本能地又往他腿邊靠了靠，小手還攥著他襯衣的下擺。

奶奶這時連忙走上前來，笑容溫柔又細致，像是怕嚇著她似的，先在空中輕輕伸出手：“阿景，來，來太奶奶這邊。”

她眼眶還紅著，笑容卻帶著暖洋洋的力氣。

阿景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眼爸爸，落懷文輕輕點頭，于是她才慢吞吞地放開了他的衣角，小步走過去，把手交到奶奶掌心里。

奶奶握著她的小手，溫溫熱熱，掌心干凈卻略顯粗糙，輕輕一帶，就把她牽到了自己身前，蹲下來與她平視。

她仔細看了阿景好一會兒，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上忽然浮現出笑意，像是從記憶深處翻出了什么久遠的東西。

“哎喲喲，越看越像，真是和你爸爸小時候一模一樣。”她笑著輕聲說著，眼角皺紋也跟著舒展開，“小鼻子小嘴巴，還有這對大眼睛，小時候懷文也是這樣，老是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人，像一只剛出生的小貓崽。”

阿景睜大眼，驚訝又認真地問：“真的嗎？我真的像爸爸嗎？”

奶奶點頭，眉眼慈愛得不得了，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臉蛋，輕聲道：“真的呀，一模一樣。”

阿景咯咯一笑，小臉紅撲撲的，顯得格外開心。她踮了踮腳，小聲問：“那太奶奶小時候也帶爸爸玩兒嗎？”

“當然帶啦。”奶奶被她這句問得心都軟了，笑著回憶，“小時候你爸爸最喜歡跟在我身后跑，還天天吵著要喝糖水，一喝就是三碗。”

落懷文站在一旁，喉嚨動了動，沒有插話，眼底卻多了一分久違的松動與柔軟。

奶奶又輕輕拍了拍阿景的肩膀，轉頭看向落懷文，語氣輕聲卻鄭重：“別走了，晚上留下來吃頓飯。你這幾年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回家總得吃口熱飯。”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襟，“我一會兒去做你小時候最愛吃的藕夾子，還有糖醋排骨，冰箱里還有鄉下親戚寄的筍，今天全都給你們煮上。”

落懷文張了張嘴，沒說出拒絕的話，只默默點了點頭。聲音低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