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沈兄弟取藥是為救人，我還以為你是做儲藏之用。既然這樣，哥哥也就不耽誤你時間了。若是信得過我，日后得閑，可前往通柳巷東邊第四戶宅院找我。

“只是今日既然說了這么多，以后便是朋友。日后在這城中，我們相互扶攜，有好處，一起分享，有難處，一起解決，如何？”

石猛見沈槐取藥是為救命，也很干脆的不再問東問西，直接把自家宅院地址報出來，要沈槐以后得閑找他。

沈槐見他如此豪爽，自然也是抱拳答應(yīng)：

“石兄豪爽，是真漢子，小弟欽佩，日后有時間，必前去尋石兄暢談。”

見沈槐答應(yīng)，石猛也是開懷大笑，接著一拍沈槐肩膀：

“不知兄弟要取什么藥，哥哥來幫你。”

沈槐面露尷尬：“呃，藥單為他人所寫，我不認(rèn)字，只能對著筆畫取藥。”

石猛笑得更開心了：“哈哈，正好，老哥認(rèn)字，老哥幫你把關(guān)。”

石猛倒也真的豪爽，也不取刀，直接跟沈槐一起進(jìn)了前廳藥鋪。

藥鋪大廳，一片狼藉。

地上同樣有一片一片的血跡。

看來當(dāng)時尸禍，應(yīng)該有不少買藥的人都困在了這里。

時間長了，苦于糧食短缺，便有人起了殺人飽腹之心。

這種事情，沈槐早有預(yù)料，倒也不覺驚訝。

他第一時間，還是去察看藥柜的情況。

打開幾個抽屜，見里面藥物都還很多，便知這里沒被人捷足先登，立刻就放下心來。

接下來沈槐便在石猛的幫助下，兩個人一起按單取藥，不多時，便弄了一大包。

亂世之中，肯定紛爭不斷，受傷之事在所難免，這藥以后肯定不時要用。

所以沈槐也不嫌多，抽屜里有多少就拿多少。

而取完藥后，看著旁邊石猛，沈槐才想起，忘了分一些給別人。

于是趕忙道：“石兄，林芝堂的藥都是好藥，你以后說不定也用得到，不如也分取一些？”

誰料石猛卻直接搖頭：“我家一直備的都有這些藥，不需要再取。”

既然他這樣說，沈槐也就不再客套。

將袋子系好直接背到了身上。

臨走時，看到后院有一個藥臼，沈槐也干脆放進(jìn)袋子，準(zhǔn)備一起帶走。

兩人即將告別。

沈槐想著若沒有石猛，自己憑空要多出許多麻煩事，說不定又要殺人，又要比對著那些鬼畫符找藥，不知要浪費多少時間。

而現(xiàn)在的大師姐，卻是多等一刻，便多一刻危險。

所以對于石猛，他非常感激。

臨別之時，再度抱拳感謝：“今日多謝石兄，日后定登門拜訪。”

石猛擺手：“勿需說這些客套話，只要沈兄弟不失約就行。”

“短則三日，長則五日，必來與石兄相會。”沈槐作出承諾。

石猛聞言大喜，一拍他肩膀：“哥哥家中有好酒，還有腌好的肉，到時若兄弟果真前來，必盛宴以待。”

“那就提前多謝石兄了。”

隨后兩人告別，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各自持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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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棠，三錢，苦參，五錢，玄芪，一錢……”

沈槐回到院中后，秀才夫人便把他弄回來的藥一一辨認(rèn)，然后讓沈槐拿稱，一一稱好，先分出來一份，好用藥臼搗成粉末，趕緊先給顧靜怡撒上。

因為沈槐當(dāng)時打包時，特意先用一個小包一個小包分裝好了，所以此時稱起來也非常迅速，不多時一份藥材便已投入臼中。

隨后沈槐便干起了苦力。

幸虧如今是鍛體第一階段圓滿，力氣十足，要不然想要搗好這些藥，至少也得半天功夫。

而如今沈槐卻是鉚足了勁兒使勁的搗，幾下便將里面的藥材搗了個四分五裂。

旁邊的秀才夫人，卻是沒有看他，而是抬頭看天，神情蕭索。

沈槐偷偷抬眼打量她，忍不住也是有些同情。

等了幾天，本來以為自己能幫他尋回夫君，結(jié)果卻得到這樣一個結(jié)果，無論是誰，都會心里很不好受吧？

一邊想著夫君說不定已經(jīng)死了，一邊還要給別的人努力續(xù)命。

心中恐怕更加苦楚。

唉，一時之間，沈槐都想好好安慰安慰她了。

可惜，安慰別的，他還能憋出幾句話，可眼下是人家夫君死了，他是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心中默默打定主意，這幾天先不欺負(fù)她了。

何況……顧靜怡現(xiàn)在還在沉睡之中，他自己也煩心的很，又哪有心情去安慰別人呢？

一時也只能是把藥臼搗得更響罷了。

“沒必要這么著急，她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暫時又上了點藥，傷情不會再惡化。何況你師姐的身體看著也挺結(jié)實，意志也足夠堅定。這藥早上一會兒晚上一會兒，對她也不會有什么太大影響。”

秀才夫人不知何時，目光已經(jīng)落到了沈槐身上。

見他忙活了一上午，都沒好好休息一下，剛坐了一會兒，又被自己支使去取藥。

結(jié)果藥剛?cè)』貋恚忠又煽嗔Α?

往常精神煥發(fā)的小臉，如今已是顯得有些頹敗。

連續(xù)幾天在外面斬尸曬黑的面龐，也是已經(jīng)被汗水覆滿。

她在旁邊看著，不覺便有些不忍。

又想到他剛拜入武館沒多久，跟所謂的大師姐關(guān)系肯定也就那樣。

如今卻要為了她，如此辛苦。

說到底，不還是為了繼續(xù)強大己身么？

而他強大了己身，自己不也照樣受益么？

一時之間，卻是忍不住更加心疼了。

沈槐倒是沒想到，秀才夫人都成未亡人了，還有心情關(guān)心他這個天天欺負(fù)她的王八蛋。

難道這就是醫(yī)者仁心？

以前倒是錯看了她。

當(dāng)即擦了擦汗，一副渾然沒事的樣子：

“我武藝精進(jìn)飛速，體力耗之不竭，整個人壯得跟牛一樣，這才哪到哪？大師姐傷這么重，卻是一刻都耽擱不起。早一刻上藥，就早一刻康復(fù)。再說你看小青璇，一直在那眼淚汪汪的看著她娘，小小年紀(jì)，全家被屠，如今唯一的親人又昏迷不醒，看著叫人多么心疼。若能讓大師姐早一點醒過來，我辛苦一點又算什么？”

“看你這樣子，也不全是為了學(xué)習(xí)武藝啊。欺負(fù)我的時候那么來勁，怎么對上別的女人……不管是誰都這么心軟啊？”秀才夫人忍不住又委屈上了。

沈槐聞言也是有些尷尬。

要是擱之前，他肯定就言辭犀利，讓她委屈上再加委屈了。

可現(xiàn)在，別人剛得知了丈夫的噩耗，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卻是不忍再欺負(fù)她。

更何況，現(xiàn)在她已不是無用之人，并且作用無可替代。

于是難得的解釋理由，給她一點安慰。

“大師姐受傷了啊，家人也全部都……小璇又是個小孩子，那么聽話卻那么可憐，我當(dāng)然心腸會格外軟一些了。至于秀秀姐……她以前畢竟吃了那么多苦頭，我不忍她再吃更多苦。至于你……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情也不好，所以接下來也不會再對你那般惡劣了。中午給你吃肉。”

“誰稀罕那兩片肉？”秀才夫人見他難得溫言細(xì)語，心里忍不住也是有些受用，不過，有些事情，她覺得必須還是得解釋清楚。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么那些事情，非得跟沈槐解釋。

“其實……我跟你楊大哥，并沒你想象中的那般恩愛。”

“嗯？”沈槐聞聽此言，一下有點懵逼。

不是，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

你們恩不恩愛，是你們的事情，跟我沒有關(guān)系啊。

而且你現(xiàn)在是未亡人啊，你突然跟我說這個，我會忍不住誤會的啊。

可是，秀才夫人仍舊慢條斯理的說了下去。

說她年少懵懂，沒有見識，誤以為秀才才華無雙。

說她情竇初開，不懂感情，誤把欣賞當(dāng)成青睞。

說她年紀(jì)漸長，體會增多，忽覺自己太過愚蠢癡傻。

說她百無聊賴，空虛寂寥，日子一日更比一日難熬。

說她后悔放棄繼續(xù)行醫(yī)救人，柴米油鹽間發(fā)現(xiàn)人生毫無價值。

說她希望生活能有所改變，而不是每日睜眼一看，面前盡是家長里短。

說秀才其實是個好人，只是兩人實在沒有感情。

又說秀才也不純粹是個好人，他當(dāng)初追求她也只是看重她家富貴，想借此專心讀書，做那高高在上的大官。

又說秀才盡管動機(jī)不純，但婚后卻又盡職盡責(zé)，也實稱得上是一個好丈夫。

又說秀才或許真的很好，但她也偏偏真的不喜歡。

說她喜歡讀書人，但卻不喜歡一心只想做官的讀書人。

說她與其說是喜歡讀書人，不如說是喜歡能干一番大事業(yè)的人。

說她成婚后沒多久就看出來了，秀才絕對不會成為她喜歡的那種人。

說她今年已經(jīng)二十五了，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希望回到十五歲，回到下定決心放棄學(xué)醫(yī)的那一天，再把這件事情給繼續(xù)下去。

巴啦巴啦巴啦。

她說了很多很多，就仿佛是這些話已經(jīng)在心里憋了很久，今天才終于有機(jī)會說出來一樣。

而洪水一旦沖破堤防，便再難以停下，就算是放水的人，都無法控制。

而沈槐聽著這些話，也才知道，原來秀才夫人并不是他之前以為的那個秀才夫人。

更不是街坊鄰居口中那個，嫁給秀才就只是為了當(dāng)縣令夫人的那個秀才夫人。

或許林家當(dāng)初愿意讓她下嫁，為的還真是這個。

但她當(dāng)初愿意下嫁，則貌似是真的因為年輕不懂事。

可這些……沈槐不想聽。

得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才能有資格聽一個未亡人在這滔滔不絕的說這些啊。

秀才夫人這幾年下來，倒是認(rèn)清自己不喜歡秀才了，倒是能夠心安理得的只把秀才當(dāng)成一個名義上的丈夫了，倒是能在聽到夫君噩耗之后，很快就能從難過中抽離出來了。

可他卻是一點心理準(zhǔn)備都沒有啊。

一想到秀才夫人居然愿意把這些秘密的話說給他，他就有一種自己不知不覺當(dāng)了她男閨蜜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那么欺負(fù)她，她還愿意把他當(dāng)男閨蜜。

但在一個正常男人眼里，被一個女人當(dāng)成男閨蜜，實在不是什么好事兒，那跟婊子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男婊子，還有比這更侮辱人的么？

當(dāng)然，最重要的其實是秀才還尸骨未寒，嗯，說不定還在動，所以，他暫時還不太想跟秀才夫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進(jìn)展。

就把她當(dāng)個丫環(huán)使喚著挺好的。

就算要上演未亡人的戲碼，那起碼也得等秀才過了頭七吧！

要不然，背德感實在太重了。

所以，秀才夫人一邊說，他一邊搗。

秀才夫人說的越多，他搗的越快。

到最后，甚至都搗出殘影了。

整個院子，都響徹著他篤篤篤瘋狂搗藥的聲音，卻是幾乎聽不到秀才夫人在說什么了。

直到胳膊徹底因為持續(xù)用力而酸的抬不起來，他才忽然醒悟般的停了下來。

然后一抬頭，就見秀才夫人正惱怒的用眼睛瞪著他。

沈槐裝傻：“怎么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惡毒婦人？”秀才夫人氣呼呼的問。

沈槐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怎么可能會這么認(rèn)為。”

既然秀才夫人對秀才確實是不喜歡，確實是沒感情，并且近幾年，還煎熬一日勝過一日，那秀才不管是死了還是變成行尸了，都確實不應(yīng)該對她造成什么太大影響。

甚至擱到前世，可能結(jié)婚半年就該離了。

誰家小富婆會忍著不喜歡還跟一個窮措大湊和這么久啊，圖什么？圖他體弱多病？圖他文才稀爛？圖他數(shù)次考不上科舉？

所以這有什么？沈槐真的沒當(dāng)回事兒。

更別說秀才夫人在尸災(zāi)剛發(fā)生那幾日，還一直請求他去尋找秀才。

甚至在剛剛聽到秀才噩耗的時候，還明顯神情恍惚了一下。

都過這么些天了，都做了那么多心理準(zhǔn)備了，心神還能如此震蕩。

那剛開始那兩日，還不得為秀才哭得死去活來？

這還是忍耐了好幾年，根本不喜歡他的情況下做出來的事情。

這哪是惡毒婦人，這簡直就是女中楷模，妻中良賢啊。

見慣了前世那些男女各種突破下限的茍且，沈槐真的覺得秀才夫人已經(jīng)做的夠可以了。

至少成婚這幾年，人家本本份份。

至少丈夫死了，還知道傷心難過一下。

君不見，前世某些無良婦人，是如何在升職加薪死老公這種言論下面瘋狂接接接的。

所以，他完全沒覺得秀才夫人惡毒。

甚至，如果把他換成是秀才，他還會覺得這小富婆對他實在是太好了。

有這么好的條件，明明不喜歡還甘愿為自己浪費青春，消磨年華，損耗娘家銀錢，這是多么讓人感動的善舉啊。

可惜，秀才夫人不信。

“你們男人都是什么想法，我還不清楚么？

“我……我白跟你說這么多了！

“罷了，隨便你怎么想吧，反正……反正……至少我沒謀殺親夫！”

沈槐聽著這話一陣?yán)浜埂?

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沒謀殺親夫都能成為一種證明自己道德高尚的表現(xiàn)了。

許秀秀！瞅你開的好頭！

他咧著嘴，一時間倒是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秀才夫人也是沒有再跟沈槐說什么的心情了，而且看到他就煩，于是當(dāng)即吩咐道：

“去拿個碗擦干把藥盛起來，我去給你大師姐弄上。”

沈槐聞言一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藥臼里的藥，不覺間竟已經(jīng)被自己搗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