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牢內眾人大氣不敢出,直勾勾的望向牢門,等待著審判的步伐。
當先露出身形來的是一個四十許歲的中年人,身著獄服,是這開封府大牢的管營,也就是這府衙大獄的典獄長。
只見這位平日權勢頗重的實權人物,此時正點頭哈腰的躬著身子親自引路。
眾人心里直打哆嗦,連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王二郎也有些面色發白。
能讓管營如此卑躬屈膝的人物……
莫不真的是……
表兄?
待管營諂笑著退到一旁,王智終于看清了來人。
確是一個身著一品紫官服,腰懸鎏金魚袋,頭帶方正長翅帽,氣質貴不可言的青年男子。
也正是他那多年不見的遠房表兄——趙桓。
是的,就是那個華夏史上敢稱第二昏庸,就沒有其他皇帝敢領第一名頭的宋欽宗趙桓。
畢竟在國家正值壯年的情況下,把江山親手送掉的,翻遍史書就這么一位。
如果不是看到了這張模糊又熟悉的臉,王二郎差點都忘了還有這么一個遠遠房親戚。
這個親戚遠到哪呢?
反正十八服之內都沒有什么關系,話要說到現太子趙桓生母王皇后身上。
王皇后出身瑯琊王氏的一個旁支,這一脈祖上最高不過是個七品縣令。
十六歲那年,她因姿容出眾,以“良家子”的身份被選入端王府,成了個不起眼的侍妾。
誰知命運弄人,隨著端王意外登基,她這個不起眼的小妾竟搖身一變成了六宮之主。
升級很順利,可這皇后之位坐得并不安穩。
后宮三千佳麗,哪個不是虎視眈眈?
沒有娘家勢力撐腰,別說鳳冠難保,就是她一家三口的性命亦如懸絲般岌岌可危。
她不過是普通人家之女,父親全憑她當上皇后才得了個虛銜刺史。
深宮似海,想要站穩腳跟,非得找個靠山不可。
還有比本家瑯琊王氏更硬的靠山嗎?
那時節:王智的大伯在內任九卿,執掌朝堂機要。
父親在外統帥一軍,坐鎮一方。
母族種氏更是掌控著大宋半壁兵權。
有了這樣的倚仗,王皇后鳳印才算是真正握穩了。
從此,她隔三差五就召王智母親入宮“閑話家常”。
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也以表兄弟相稱,常在御花園里嬉戲玩耍。
這段“親戚情分”,一直持續到大觀二年,年僅二十五歲的王皇后突然病逝,兩個孩子的來往也就此斷絕。
“表弟……”
趙桓走到王智面前停下腳步,看著與兒時那個虎頭虎腦的跟屁蟲還有幾分相似的臉龐,一時間百感叢生,竟不知說些什么。
王智退后一步,深行一禮,“見過表兄。”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既然太子殿下主動攀親,他王二郎豈能不打蛇上棍?
不管眼前這個人日后有多昏庸,最起碼現在他還是正牌東宮太子,還是他的依仗。
“快!快!快把牢門打開!”
兩人還沒說話間,心思剔透的管營已經招手吩咐起來。
旁人不知這個身穿一品官服的年輕人是何人,他可是門清。
雖然不知這個王家紈绔子如何與大宋皇太子扯上的關系,但這表兄表弟的都叫起來了,還能有假?
太子殿下都親自前來大牢撈人了,誰敢不放人?
至于兩牢其余一眾案犯都看傻了,什么情況這是?
王二郎與高太尉是表兄弟?
不對,高太尉兒子都比王二郎大了,這二十出頭年輕人怎可能是高太尉!
不是高太尉,那是誰?
眾人心里猜不透,不妨礙面上難掩之喜。
王五帶著一眾潑皮甚至都已經跪下了。
這個大腿果然粗壯,今日能不能出獄,就看這個便宜大哥的表現了。
牢門打開,趙桓親自把王智扶了起來,溫聲道:“表弟,隨我出去走走吧。”
“是,表兄。”
王智起身,讓出身后同樣行禮的兩人道:“表兄,我這兩位同窗……”
“放了吧。”趙桓隨意擺手。
王智看向隔壁,迎上一雙雙期盼的眼睛,又道:“表兄,這些人是無辜的。”
趙桓有些意外,但也沒細問,同樣揮手道:“放了。”
獄卒得令,上前把牢門打開,一眾潑皮頓時長拜叩首,感激涕零。
趙桓說完帶頭出獄,王智趕緊跟上,指著刑架上血肉模糊的楊成,“表兄且慢,此人也是無辜之人。”
還沒等趙桓說話,管營趕緊鉆了過來,“府尊容稟,此人犯下奸嫂弒兄的大罪,證據確鑿,李判官特意……”
趙桓抬手止住他的話頭,目光轉向王智,眼中帶著詢問。
王智道:“此事我會給表兄一個交代。”
趙桓點點頭,道:“放了。”
“謝過表兄。”
“無妨,我信你。”
信我個鬼啊!
王二郎心中腹誹,果然是個昏君胚子。
哪有聽信親近之人的一句話,不問是非,也不看證據就放了一眾罪犯的?
幸好自個不是小人,不然這又是一個昏君佞臣的典范。
管營只是躊躇了一下還是讓人把楊成放了。
判官老爺是他的頂頭上司不錯,可這判官再大也大不過太子殿下啊!
神仙打架他這個小鬼還是不摻和的好。
楊成此時已經清醒,沒有力氣說話。
布滿血絲的眼睛深深的看著王智,目送他出了牢獄,像是要把這個身影烙印在腦海里。
聚賢幫眾人也跟著出了牢獄,遠遠看著禁軍包圍中的新任大哥,敬若天人。
只是沒法靠近,也不好跟著,只能跟陳、秦二人一拱手,架著楊成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哎,算盤,你說二郎的這個表兄是何來頭,如此年輕的一品大員,我朝何時出了這等人物?怎從未聽他提起?”
出了牢后陳鈺湊到秦昭身邊,小聲問道。
“此事我也不知。”
秦昭搖頭道:“以二郎的脾性,若是有這般顯貴表兄,不當藏著掖著,此人身份定有說法。”
“會不會是種家……”
話才剛出口陳鈺自己就搖了頭,“老種相公自己都未及一品,哪有如此后輩。”
兩人正沉思間,陳鈺突然腳步一軟,險些栽倒。
秦昭急忙扶住了他,“秀才?可是牢內染了風寒?”
陳鈺搖了搖頭,神色莫名,“算盤,你可還記得管營稱呼二郎表兄為何來著?”
秦昭先是一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四目相對,均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之色。
府尊!
這是對開封府尹的尊稱。
大宋朝的開封府尹不同于其他朝代的京都長官,權利極大,一般都是有儲君擔任。
比如太宗皇帝趙光義、真宗皇帝趙恒都曾擔任過開封府尹。
如果是儲君擔任開封府尹,那么這個職位就是正一品的級別,地位之高,還要超過宰相。
如果沒有儲君,那開封府的最高軍政長官只能是“權知開封府”。
只是正四品的官,比如仁宗朝的名臣范仲淹、包拯、歐陽修都曾擔任過這個職位。
可看王智表兄那一身還未褪下來的一品紫官袍,兩人如何還能不明白此人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