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客廳的舊藤椅上，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個粗糙的陶瓷茶杯，眉頭緊鎖。

眼神焦灼地盯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阿強坐在他對面的小凳子上，手里把玩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彈簧刀，刀刃開合間發出“咔噠，咔噠”單調而瘆人的聲響。

他看似隨意，實則鷹隷般的目光從未真正離開過譚陽明的臉。

突然，譚陽明猛地放下茶杯，陶瓷杯底磕碰在木茶幾上，發出一聲突兀的脆響。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猛地吸了一口氣，轉向阿強，眼神里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激動和孤注一擲的決然。

“阿強兄弟！”

阿強手上玩刀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他，眼神帶著詢問。

“有件事……我得出去一趟！”

譚陽明的語速比平時快，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急切，“很急！關系到……關系到一條新線！”

“新線？”

阿強的眼睛瞬間瞇了起來，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玩刀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疤哥可沒提過什么新線。譚老板，你現在身子骨要緊，外面的事……”

“等不及了！”

譚陽明打斷他，聲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隨即又立刻壓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隱秘感，身體也微微前傾。

“疤哥……疤哥他……唉！他信不過我，我知道！有些路子，我得自己先趟趟水，才能顯出價值！不然……我們兩口子……”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目光瞥向臥室方向，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憂慮和恐懼。

“……這條線，是南洋來的！以前報社接觸過的一個關系，路子很野，專走‘大件’！那邊的人……今天下午三點，在城南老碼頭‘豐裕’茶樓，只等一個小時！過了這個點，人家掉頭就走，下次就不知道猴年馬月了！”

“南洋？大件？”

阿強的呼吸明顯粗重了一瞬。

這兩個詞像帶著魔力，瞬間點燃了他眼中貪婪的光。

“什么大件？具體點！”

譚陽明心中冷笑，臉上卻更加凝重，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

“‘大件’還能是什么？機器！能造‘硬家伙’核心部件的精密車床！整機！走水路過來！對方要的渠道費是筆天文數字，但只要能搭上線，疤哥以后要什么‘零件’造不出來？還用得著守著我那小破廠子改來改去？”

他刻意描繪著誘人的藍圖，又適時地露出為難和肉痛的表情。

“就是……就是我現在手頭……唉，空口白牙，人家信不過??！所以我才急著去露個面，先穩住，至少拿到個聯絡的‘信物’！只要拿到信物，回來跟疤哥一說，疤哥肯定明白這里面的分量！”

精密車床！南洋水路。

阿強的腦子被這巨大的信息沖擊著，心臟狂跳。

他知道疤哥做夢都想搞到穩定的“硬貨”來源。

如果這事是真的……他的目光在譚陽明那張寫滿急切和憂慮的臉上反復審視。

譚陽明的恐懼是真的，急切也是真的，那是對自身處境的恐懼和對這條“線”的急切！阿強瞬間做出了判斷。

譚陽明想用這條線買命。

他怕疤哥卸磨殺驢，所以想先立個大功！

巨大的誘惑和潛在的功勞瞬間壓倒了警惕。

疤哥的規矩是重要事情必須匯報，但匯報需要時間，而南洋人只等一個小時。

機會稍縱即逝。

如果因為自己匯報耽誤了，讓這條金礦般的線跑了……疤哥的怒火，他承受不起！

“你一個人去？”

阿強聲音有些發干，眼神銳利如刀。

“當然不是！”

譚陽明立刻搖頭，露出“你懂”的表情。

“我這樣子，一個人去怎么談？怎么鎮得住場面？阿強兄弟，你得跟我一起去！有你在旁邊，既是幫手，也是見證！事成之后，疤哥面前，你也是頭功一件！”

他刻意將阿強也綁上了利益戰車。

阿強眼中精光爆閃。

頭功！親自參與這條南洋大線的搭橋！這誘惑太大了。

他瞬間下了決心。

風險？有自己跟著，譚陽明一個重傷未愈的人，能翻出什么浪？

就算有詐，自己也能第一時間控制局面！至于鐵頭……讓他留下看住那個女人，萬無一失！

“好！”阿強猛地站起身，彈簧刀“啪”地一聲收進袖口。

“事不宜遲！鐵頭，你看好家！我和譚老板出去一趟！”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鐵頭在陽臺門口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譚陽明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第一步，成了！他強撐著站起來，動作牽扯著傷處，疼得他額頭滲出冷汗，但這痛苦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他看了一眼臥室緊閉的門，蘇玉若，等我！

阿強動作麻利，不知從哪里翻出一件半舊的深色夾克扔給譚陽明。

“穿上，遮著點你那身傷。”

他自己也套上一件外套，遮住了腰間鼓鼓囊囊的硬物。

兩人一前一后下了樓。

阿強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確認沒有異常，才帶著譚陽明快步走向停在巷子口陰影里的一輛舊摩托車。

發動機發出刺耳的轟鳴，載著兩人，如同離弦之箭，朝著城南老碼頭的方向沖去。

風刮在譚陽明臉上，冰冷刺骨，卻吹不散他心中那團孤注一擲的火焰。

下午三點差十分，城南老碼頭。

這里早已不復當年貨運的繁忙，顯得破敗而蕭索。

廢棄的倉庫墻壁斑駁，銹蝕的鐵軌半埋在泥濘里，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魚腥味和海水的咸澀。

只有幾艘破舊的漁船懶洋洋地靠在岸邊，隨著渾濁的海水起伏。

“豐裕茶樓”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掛在一個兩層舊騎樓的二樓，油漆剝落，字跡模糊。

阿強將摩托車停在一個廢棄倉庫的陰影里，動作利索地熄火。

他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四周。

茶樓門口蹲著兩個抽劣質香煙的閑漢，眼神渾濁。

不遠處一個賣咸魚的攤販，正有氣無力地吆喝著。

幾個搬運工模樣的漢子坐在一堆破麻袋上歇腳……一切都顯得混亂，嘈雜，卻又透著一股底層特有的麻木和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