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延伸到臉頰，將他那只左眼映襯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正是老疤。

他身后跟著一個精瘦的漢子，眼神像耗子一樣滴溜溜地轉，透著狡黠和機警，一進門，那目光就毫不客氣地在譚陽明和蘇玉若身上掃視著。

“疤哥，醒了。”

瘦子朝譚陽明這邊努努嘴，聲音帶著點油滑。

老疤沒說話，只是踱步走到譚陽明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那目光冰冷，審視，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或者損壞程度。

巨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山岳，沉甸甸地壓在譚陽明殘破的身體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命挺硬。”

老疤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輪在摩擦鐵塊。

“火里燒，高處摔，還挨了一槍子兒，都挺過來了。”

他頓了頓，那只完好的右眼微微瞇起，目光掃過一旁昏迷不醒的蘇玉若，又落回譚陽明臉上。

“你女人也還沒咽氣，算你們走運。”

譚陽明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內側，口腔里彌漫開更濃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嚨里涌起的嘶吼和絕望。

他強迫自己迎上老疤那毫無溫度的目光，用盡力氣擠出一點微弱的聲音：“為……什么？救我們？”

“為什么？”

老疤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表情比哭還難看，更像某種食肉動物在齜牙。

“聽說你譚老板，手里攥著點東西。”

他俯下身，那張布滿疤痕的臉湊近，濃重的煙草和汗味混合著血腥氣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一個小機械廠，印點東西的報社……不起眼的小鋪子，放我們手里，能變成好東西進出的路，懂了嗎？”

瘦子在旁邊嘿嘿低笑兩聲，接口道：“譚老板是聰明人，疤哥的意思是，你那廠子，位置偏，機器湊合能用，正好改改，做點‘精細’零件。你那小報社，印點正經東西沒人看，印點‘特別’的單據，‘宣傳冊’，那才叫物盡其用，神不知鬼不覺。明白了吧？這就是你們的‘福氣’。”

走私！譚陽明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

老疤他們那冷酷的槍口，蘇玉若染血的肩膀，自己全身骨頭碎裂般的劇痛。

這一切的源頭，竟然是為了搶奪他的產業，用來做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滔天的恨意瞬間沖垮了身體的劇痛，在胸腔里瘋狂燃燒，幾乎要破體而出。

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點情緒的失控，都可能立刻招致殺身之禍，甚至危及旁邊生死未卜的蘇玉若。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痛苦地蜷縮，借此掩飾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和殺機。

待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稍稍平息，他抬起臉，面色因為痛苦和缺氧顯得更加灰敗。

眼神里卻強行擠出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微弱的，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的希冀，聲音斷斷續續。

“活……活下來就好……東西……你們要……就拿去用……只要能……能活命……什么都行……”

老疤那只完好的右眼，如同冰冷的探針，在譚陽明臉上停留了足足十幾秒。

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使得那道貫穿左臉的疤痕更顯猙獰。

空氣凝滯得仿佛要滴出水來，只有蘇玉若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在死寂中傳遞著生命瀕危的信號。

終于，老疤嘴角那點細微的弧度似乎加深了極其微小的一絲。

他直起身，不再看譚陽明，對旁邊的瘦子吩咐道。

“猴子，給他們處理一下，別讓譚老板和他的女人，死在咱們地頭上，晦氣。”聲音依舊平板無波。

“明白，疤哥。”

被叫做猴子的瘦子應了一聲，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輕蔑和算計的神情。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在狹窄的刀鋒上行走。

譚陽明和蘇玉若被隔離在廢棄工廠深處一個稍微“像樣”點的隔間里，外面時刻有人看守。

猴子每天會來一次，扔下些粗糙的食物和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劣質傷藥，動作粗暴，毫無憐憫。

蘇玉若一直處于深度昏迷的高熱中，譚陽明拖著同樣劇痛的身體，用盡一切辦法給她降溫，喂水，清理傷口。

每一次觸碰她滾燙的皮膚，每一次看到她毫無生氣的蒼白面容，譚陽明的心就像被利爪反復撕扯。

憤怒和仇恨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瘋狂滋長，纏繞，幾乎要將他勒斃。

他強迫自己冷靜。

老疤的冷酷，猴子的狡詐，門外看守的警惕……每一個細節都在他腦中反復推演。

他需要時間，需要蘇玉若醒過來，需要找到一個能撬動這必死之局的縫隙。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少天，或許是藥物的作用，或許是蘇玉若本身頑強的生命力，她的高熱終于開始緩慢退去。

在一個光線晦暗的下午，譚陽明正用濕布小心擦拭她額頭沁出的冷汗，忽然，她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幾下。

譚陽明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又過了漫長的幾分鐘，那雙緊閉的眼睛，終于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眼神空洞，迷茫，仿佛隔著一層濃霧，找不到焦點。

“玉若？”

譚陽明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蘇玉若的瞳孔緩慢地轉動，終于艱難地聚焦在譚陽明布滿血絲和疲憊的臉上。

她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微弱的氣音。

“別說話，”

譚陽明立刻俯下身，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

“聽我說，我們在老疤手里，他們要我們的廠子和報社走私，裝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別反抗，活下去……相信我。”

極度的虛弱讓蘇玉若無法思考太多，但譚陽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深藏的痛楚，像一道指令，直接刻進了她的意識。

她極其輕微地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隨即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積蓄著那點微弱的力氣。

譚陽明的心，終于落回實處一點點。最艱難的一步，算是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