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小肚雞腸
- 重返1978:從一支筆開始
- 無敵小皖
- 2097字
- 2025-07-19 18:24:58
蘇玉若懸著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一半,她趕緊上前一步,想扶住王德福,卻被老人倔強地揮手擋開了。
王德福沒有看譚陽明,也沒有看蘇玉若,只是死死盯著地上那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扳手,仿佛在看自己同樣被時代拋棄的命運。
過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清:“……光有決心……屁用不頂。”
譚陽明眉頭微蹙,但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王德福抹了把臉,粗糙的手掌在臉上留下幾道油污的痕跡,他似乎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目光掃過遠處幾個探頭探腦,同樣一臉愁苦和期待交織的老伙計,最后又落回到譚陽明臉上,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
“這廠子……爛透了,機器老了,人心也散了,上面那些蛀蟲……哼!”
他重重地啐了一口,帶著刻骨的恨意,“可你要真想讓它活過來,光有錢不行,光有你那點想法也不行。”
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摳出來,“得有人鎮得住!”
譚陽明眼神一凝:“誰?”
王德福沒有直接回答,他彎腰,有些吃力地撿起地上的扳手,用袖子仔細地擦拭著上面的灰塵,動作緩慢而莊重,仿佛在擦拭一件珍寶。
這個動作本身,就充滿了儀式感。
擦完,他緊緊握著扳手,抬頭看向譚陽明,眼神銳利起來:
“譚老板,你剛才說……你認得這廠子的‘魂’?認得我們這些老骨頭的手藝?”
“是。”
譚陽明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好!”
王德福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你要真有這個膽量,真想看看紅星最后那點壓箱底的真家伙,真想讓這廠子起死回生……去找‘鬼手陳’!”
“鬼手陳?”
譚陽明和蘇玉若同時出聲,臉上都露出了疑惑。
“陳樹根!”
王德福重重地說出這個名字,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千鈞重量,“廠里最后一位九級鉗工!真正的‘國寶’!他要是肯點頭,肯出山幫你紅星,就還有那么一線生機!他要是搖頭”
王德福慘笑一聲,搖了搖頭,后面的話不言而喻。
“他在哪?”
譚陽明立刻追問,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
九級鉗工!
在這個年代,尤其是在紅星這樣瀕臨倒閉的廠子里,簡直是傳說中的人物!
這意味著頂尖的手工技藝,意味著能將圖紙上的精度要求化為現實的“神之手”
王德福報了個地址,是廠區后面一片更破敗的筒子樓家屬區。“不過譚老板,我勸你……別抱太大希望。”
王德福的語氣帶著深深的無奈,“老陳……心早死了。廠子變成這樣,他那手絕活,沒人看得上了。他把自己關在家里好幾年了,誰也不見。脾氣……比我剛才還臭十倍!你去了,別說是收購的老板,就說是……就說是廠里新來的技術員,想請教點問題,或許……或許還能見上一面。”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他要是問起誰讓你去的,別提我。”
譚陽明鄭重地點點頭:“王師傅,多謝!不管成不成,這份情,我譚陽明記下了。”
他伸出手,想和王德福握一下。
王德福看著譚陽明伸出的,干凈修長的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布滿老繭,沾滿油污和鐵銹的大手,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用他那粗糙的手掌在衣服上使勁蹭了蹭,然后飛快地在譚陽明手上拍了一下,力道很重,帶著一種老工人特有的樸實和不自在。“趕緊去吧,趁天還沒黑透。”
說完,他不再看譚陽明,轉身佝僂著背,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車間深處那一片昏暗的角落,背影蕭索,卻又似乎有了一絲不同。
走出紅星機械廠那銹跡斑斑,仿佛隨時會倒塌的大門,夕陽的余暉給破敗的廠區鍍上了一層悲壯的暗金色。蘇玉若忍不住開口:“譚總,那個‘鬼手陳’……真的有那么神?九級鉗工?王師傅會不會……”
“不會。”
譚陽明打斷她,語氣異常篤定,“王德福是條硬漢子,他不屑于說謊,更不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他剛才的眼神,是絕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神。這個陳樹根,絕對是關鍵人物!”
他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走,去會會這位‘國寶’!”
按照王德福給的地址,他們七拐八繞,穿過堆滿雜物和散發著霉味的狹窄通道,來到了廠區后面那片幾乎被遺忘的筒子樓。這里的破敗程度更甚廠區,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暗紅的磚塊,樓道里堆滿了煤球,破筐,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朽和陳年油煙混合的氣味。
找到陳樹根住的那棟樓,爬上黑洞洞,布滿灰塵的樓梯,來到頂樓最角落的一戶門前。那扇綠漆斑駁的木門緊閉著,門把手上落著一層薄灰,門縫里透不出一點光亮,死氣沉沉。
蘇玉若看著這環境,心里直打鼓,低聲問:“譚總,真要敲門嗎?這……”
譚陽明深吸一口氣,示意她稍安勿躁。他沒有立刻敲門,而是站在門口,凝神細聽。里面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雖然在這破敗的環境里顯得有點可笑,然后屈起手指,用指關節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
“篤,篤,篤。”
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沒有任何回應。仿佛門后是另一個沉寂的世界。
譚陽明沒有放棄,又敲了三下,力道稍微加重了一些。
這次,門內終于傳來了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有人拖著腳步在挪動。緊接著,一個極其嘶啞,干澀,帶著濃重鼻音和不耐煩的聲音隔著門板響起,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
“誰啊?滾蛋!不見人!”
這聲音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拒人千里的冷漠。
譚陽明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而誠懇,按照王德福的囑咐說道:“陳師傅您好,打擾了。我是廠里新來的技術員小譚,遇到個技術難題實在弄不明白,想……想向您請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