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往事如煙,互不相識
- 重返1978:從一支筆開始
- 無敵小皖
- 2034字
- 2025-07-17 09:24:24
“不對?”陰影里的聲音重復著這個詞,尾音微微上挑,帶著一種純粹的,冰冷的疑惑,仿佛在審視一個來自原始叢林的怪異標本。
那不是質問,更像是對某種低級生物邏輯的純粹不解。
“對錯的標準,由誰界定?你?”那聲音里沒有嘲弄,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純粹的漠然。
譚陽明感覺一股冰冷的無力感瞬間淹沒了他。
在這絕對的權力面前,他那些基于常理,基于樸素正義感的判斷,脆弱得像一張薄紙。
他試圖尋找一個支撐點,卻發現腳下只有一片虛無的冰面。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用那尖銳的痛楚來維持最后一絲清醒。
“我的標準……”他聲音微弱,幾乎像是在自語,“是那些……消失的人。
那些……沒了聲音的人!”他想到了化工廠附近居民區那些莫名增多的癌癥病例,想到了濕地邊被強行驅趕,卻拿不到合理補償的村民,想到了碼頭工人私下流傳的,關于某些貨物搬卸后就病倒的傳言。
這些碎片,構成了他心中“不對”的輪廓。
陰影里沉默了片刻。
只有那種冰冷的,恒定的香氛氣息在無聲流淌。
然后,高天放的身體似乎向后靠回了沙發深處,重新完全融入那片濃重的黑暗。
“聲音?”那聲音再次響起,恢復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倦怠,仿佛討論這個話題本身已經消耗了他過多的耐心。
“聲音是這世界上最廉價也最無用的東西。
它會被淹沒,會被篡改,會被遺忘。
就像……”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恰當的比喻,“就像外面那些沙子!”他的視線,或者說譚陽明感覺到的視線,似乎投向了落地窗外那片凝固的枯山水。
“風一吹,紋路就變了。
再一吹,又是一種樣子。
誰記得它最初的模樣?”
譚陽明順著那無形的目光看向窗外。
白沙如雪,被精心耙出規整的漣漪,圍繞著沉默的黑石。
極致的靜美,卻毫無生氣,如同一個精心制作的標本。
一陣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氣流拂過庭院,白沙上最細微的紋路似乎真的模糊了一下,隨即又歸于死寂。
高天放的話語像冰冷的針,刺破了他試圖構建的任何一點意義。
“你口袋里的東西,”高天放的聲音將他的思緒猛地拉回,冰冷而直接,“拿出來!”
不是請求,是命令。
譚陽明身體一僵。
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驟然停止跳動了一瞬。
他僵硬地抬起手,動作遲緩得像生銹的機器,探向自己外套內側的口袋。
指尖觸碰到那個熟悉的硬皮封面,粗糙,帶著一點自己體溫的暖意。
這小小的本子,曾是他對抗虛無的唯一武器,記錄著他所能抓住的所有碎片。
此刻,它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捏著本子的邊緣,將它一點點從口袋里抽出來。
硬皮封面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暗淡的深棕色,邊角因為常年的攜帶和翻動已經磨損起毛。
他捏著它,沒有立刻遞出,仿佛那薄薄的本子有千鈞之重。
陰影里,高天放沒有任何催促。
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像一個耐心的獵人看著獵物做最后的徒勞掙扎。
那沉默本身,就是最強大的壓力。
譚陽明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看了一眼那本子,又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交出它,意味著交出他這些年所有的堅持,所有的懷疑,所有試圖抓住一點真相的努力。
意味著徹底屈服于這片冰冷的寂靜和陰影中那無形的力量。
就在他手臂僵硬地,幾乎要抬起遞出的前一秒。
“不必給我!”高天放的聲音忽然響起,平淡依舊,卻像一道無形的繩索,瞬間勒緊了譚陽明抬手的動作。
譚陽明的手臂僵在半空,捏著本子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愕然地看著那片陰影。
陰影里,高天放那只搭在扶手上的手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低沉的聲音如同冰面下緩慢流動的暗河,不帶一絲波瀾:“燒了它!”
三個字,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譚陽明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顫。
燒了它?這不僅僅是交出,這是徹底的抹殺!是讓他親手摧毀自己僅存的,證明自己存在過,掙扎過的痕跡!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恐懼和荒謬的反抗情緒猛地沖上頭頂,讓他眼前發黑。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不”。
然而,陰影中那股無形的,龐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冰山,轟然壓在他的頭頂,他的肩上。
反抗的念頭剛剛升起,就被碾得粉碎。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冷汗如瀑,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襯衫,緊貼在冰涼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戰栗。
他捏著本子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現在!”高天放的聲音再次傳來,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卻帶著一種終極判決般的沉重感。
他微微側頭,目光似乎掃過會客室一角。
那里,靠近門邊的陰影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深灰色的衣服,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身形挺拔得像一桿標槍,面容模糊,但能感覺到他冰冷的目光正落在譚陽明身上,或者說,落在他手中的本子上。
無聲的催促。
冰冷的注視。
譚陽明感到一陣眩暈。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中那本磨損的硬皮本上。
封面上沒有任何字跡,只有他自己才能辨識出的歲月磨痕。
里面那些潦草的字跡,那些匆忙畫下的路線圖,那些打了問號的只言片語……都將化為灰燼。
由他親手點燃。
他艱難地挪動腳步,像拖著千斤重鐐,走向房間中央那塊巨大厚實的深色地毯邊緣。
地毯柔軟,踩上去悄無聲息,如同踏在虛空里。
他蹲下身,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
指尖顫抖著摸索口袋,掏出那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
冰冷的金屬外殼貼著他汗濕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