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三天后開拔。

燕離原打算直接在趙家那艘江輪上貓三天，省心省力。

奈何趙方旭熱情似火，非要拽著他“見識見識大上海的銷金窟”。

前世只在電視里見過的十里洋場，撓得燕離心癢癢，最終沒抗住誘惑，點了頭。

“江姑娘，再麻煩一回?！毖嚯x對叼著糖葫蘆的江小碗道。

“這次要張能跟趙兄出入上流場合的臉，最好沾親帶故?！?

江小碗大眼睛一彎，手指翻飛，彩炁流轉。

片刻后，鏡子里出現一張與趙方旭眉眼有五六分相似，卻更硬朗成熟的面孔。

身份也安排得明明白白，趙家遠房侄子，趙方旭的“表哥”。

接下來三天，趙方旭這位小爺，給燕離上了一堂生動的“魔都撕裂課”。

白天，他們出入百樂門，水晶吊燈晃得人眼暈，爵士樂震得耳膜發麻，舞池里紅男綠女扭得像沒了骨頭。

洋酒、雪茄、香水味混在一起，奢靡得讓人窒息。

傍晚，趙方旭“順路”帶他穿過閘北。

低矮的棚戶擠成一片，污水橫流，空氣里是劣質煤煙和腐爛垃圾的酸臭。

面黃肌瘦的苦力扛著比人還高的麻袋，黃包車夫在巡捕的皮鞭下佝僂著背奔跑。

最刺眼的，是外灘公園門口那塊牌子“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金發碧眼的水兵摟著女人招搖過市。中國巡捕對著洋人點頭哈腰。

……

第三天的夜晚，華懋飯店（今和平飯店）。

一場專為上海灘頂級名流、政商要員和外國領事舉辦的盛大酒會正在舉行。

趙方旭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燕尾服，他端著一杯紅酒，走到正俯瞰著黃浦江對岸點點燈火的燕離身邊。

“明日你便要啟程溯江而上，前往宜昌了。此去路途遙遠，望你一路順風。”

趙方旭說完舉起手中酒杯。

燕離轉過身，手中同樣端著一杯酒。

他舉起杯，與趙方旭輕輕一碰。

“多謝......”

突然，他的話語凝固了，瞳孔驟然收縮！

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處小圓桌旁。

一個穿著精致的少女，正捏著一塊小蛋糕，小口地吃著，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

她的眼神靈動，歪著頭和身旁的人說些什么，神情是全然未經世事打磨的生動與鮮活。

馮寶寶？！

燕離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隨即掀起滔天巨浪！

這與他記憶深處那個漫畫里的“寶兒姐”形象天差地別！

那個眼神空洞、表情匱乏、仿佛游離于世界之外、對人情世故懵懂無知的“異類”去了哪里？

眼前這個少女，分明就是一個被寵愛著的、天真爛漫的富家千金！

她身上那股“人”的氣息是如此濃烈。

而更讓他心驚的是少女身旁那個男人。

他穿著考究的深灰色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容儒雅，帶著溫和的笑意，正用一種寵溺的目光看著身旁的少女。

無根生？！

燕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前世看過的漫畫細節一遍遍地在腦海中復盤、檢索、拼湊。

無根生1943年秋，突然性情大變。

然后在1944年初開始搞三十六結義，隨后名單泄露，三十六賊被追殺。

后又帶領著逃出來的八人去二十四節氣谷領悟八奇技。

而馮寶寶則是1944年夏在四川某處山洞醒來。

漫畫中張懷義也提到，在“人身難得洞“僅僅是發現了馮寶寶的畫像并沒有看到真人。

所以他原本以為，馮寶寶應該會在1943年，也就是今年的下半年，會被無根生安置在四川某個山洞里沉睡。

因為從1944年初開始，無根生幾乎沒有安全的時候。

一直都在逃亡的路上，這段時期是不適合接觸馮寶寶的。

他去四川的目的很明確：找到徐翔一家，在他們附近定居下來。

然后像一個耐心的獵人，靜靜等待“寶兒姐”蘇醒的時機出現。

燕離原本篤定的計劃瞬間被打得粉碎。

他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身旁的趙方旭，眼神示意他看向馮寶寶的方向，聲音帶著好奇：

“你認識這個女孩嗎？”

趙方旭順著燕離的目光望去，當看清是那對父女時。

他抿了一口酒，低聲回答，語氣卻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認識。何止認識！那位小姐是馮家的大小姐，馮寶寶。

近幾年才在上海灘嶄露頭角的馮家，背景很深，生意做得也大，聽說是做海上貨運的，路子很野。至于她旁邊那位，”

趙方旭頓了頓“是她父親，馮陽馮老板。這位馮老板，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得很，一年到頭能在上海灘見著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馮陽？馮曜！燕離心中再無懷疑。

但同時新的疑問又出現了，趙方旭年輕的時候就認識馮寶寶了？

他猛地想起漫畫中的一幕。

趙方旭在組建“哪都通”去邀請徐翔加入時，提前帶上了馮寶寶的照片。

當時，他只知道徐翔在找馮寶寶，他不認識的話怎么可能帶的照片那么準確。

畢竟這個名字非常普通，并且在拿出照片的時候。

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很確信這是徐翔要找的那個人。

“哦？馮家……”燕離做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趙兄，我對這位馮老板頗有些好奇?！?

趙方旭看了燕離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探究。

“燕兄既然有興趣，自然沒問題。跟我來?！?

他整理了一下領結，臉上瞬間掛起屬于趙家少爺的、恰到好處的熱絡笑容。

引著燕離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徑直向馮家父女所在走去。

“馮叔叔！哎呀，真是巧了！”他走到馮陽面前，微微躬身，顯得恭敬又不失親熱。

“上次見您還是在上次，算算日子，可真是好久不見了！”

馮陽或者說無根生聞聲轉過頭，看到是趙方旭。

他帶著一種長輩看晚輩的慈和，很自然地伸出手。

在趙方旭那還帶著少年稚氣的臉頰上稍顯用力地捏了一把：

“呵呵，是小趙啊。確實有陣子沒見了。你這孩子，嘴巴還是這么甜，人也還是這么可愛。”

他捏臉的動作帶著一種熟稔，看得一旁的燕離心中劇震！

趙方旭竟然和無根生……不，是和“馮陽”如此相熟？

馮陽的目光落在了趙方旭身旁的燕離身上，仔細端詳一陣后。

他隨意地問道：“小趙啊，這位朋友看著‘面生’得很？”

趙方旭是何等機敏之人，立刻聽出了馮陽話里那微妙的弦外之音。

內心有些吃驚，沒想到馮叔難道是個異人？

居然看破了燕離的偽裝。

但他臉上的笑容不變，側身讓開半步，將燕離完全展露在馮陽的視線中：

“馮叔叔慧眼。這是我的一位特殊的朋友，姓燕，單名一個離字。

他有些不方便之處，所以現在這個樣子，并非本來面目，還請馮叔叔見諒?！?

燕離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禮，姿態不卑不亢：

“小子燕離，見過馮叔?！?

馮陽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并沒有和他交談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