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是城里的公子，來我們落雁山游山玩水的吧？”
老農突然出聲，讓寧長生回過神來。
寧長生看了看身后的山林，并無南地山岳那般浩大巍峨，倒是如波浪般起伏頗有幾分秀氣，搖頭道：“并非如此，在下不過是一個趕路的過客罷了?！?
老農一邊扯了扯不耐煩直欲前行的牛，一邊恍然道：“趕路？老頭子明白了，小先生是要去玉靈丹閣吧？”
玉靈丹閣……
寧長生瞇了瞇眼睛，頷首道：“久聞大名，如果有機會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老農笑道：“這玉靈丹閣啊，可謂是聞名丹江兩岸！小先生或許還不知道，丹江為什么叫丹江？就是因為邊上落了個玉靈丹閣啊！”
寧長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老農看了看落日，道：“這天都快黑了，這方圓百里，恐怕就只有我們這小村了，小先生不嫌棄的話，可以去老頭子家歇息一晚?！?
寧長生想了想，拱手道：“那就多謝老丈好意，叨擾了！”
也好，可以了解一番丹江邊上的風土人情，為來日上路做準備。
老農給了牛臀一巴掌，笑道：“小先生客氣了！我們這小村幾棵苗的，能邀來一位讀書人，這可是我們沾了小先生的光啊！”
寧長生笑了笑，看著那一線金河，道：“老丈，不知此處是丹江哪個江段？”
老農想了想道：“應該算是上游吧！每逢到了夏天，上邊的玉靈丹閣就會把藥渣傾入江中流下來，那時候整條江都是丹香味！”
“這樣啊……我聽說丹江一直接連著東海？”
“這個老頭子就不知道了！丹江實在是太長了，上不知所起、下不知所終……恐怕真就是接連著傳聞中的東海吧！”
寧長生默然，世界何其之大，大部分人終其一生也走不完一個地界……
“老丈今年貴庚？”
“小先生折煞老頭子了，老頭子今年六十有五。”
寧長生就這么和老農閑聊著，朝著那夕陽下方的一線金河走去。
……
這座小村就毗鄰在丹江邊上。
潤潤的輕緩江風拂面而來，可惜寧長生能夠嗅聞到的氣味有限，也不知是否真如老劉所說的有一股子丹香？
對了，老農姓劉，寧長生便喚他老劉。
“劉老頭，回來了？”
“你這大水牛越來越驃實了！”
“老劉，俺家的牛犢子被水妖給食了，趕明兒找老劉你去和老張家的母牛配種！”
“滾犢子！是這笨牛配種，不是我老劉配種！”劉老頭笑罵道。
“哈哈哈，老牛老劉，這不都一個叫法嗎！”那同輩分的老頭子也笑哈哈地回道，又看向寧長生道：“這位是？”
其余婦孺紛紛好奇地豎起耳朵，畢竟這村里好不容易來了個翩翩公子。
劉老頭自得道：“這是趕路的讀書人，要去玉靈丹閣，恰好被老頭子撞見，就邀請回來歇息一晚。”
“讀書人啊……”那老頭子羨慕道：“可讓你撞見寶貝了！”
寧長生對鄉里的紛語并不感興趣，而是在打量著這座很小很小的村落。
雖說叫做村子，但一眼就可以望到頭，不過只有區區十幾戶人家。
與其說是村落，倒不如說是三五十個親友居住在一塊兒。
寧長生就這么跟著老劉，來到了他家的小院。
“爺爺，你回來了！”
一個穿著淡黃色衣裳的少女迎了出來，衣袖褲腳都用草繩給扎了起來，看上去頗為干練。
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倒是和雪漪的年紀相仿；
馬尾辮隨意地丟在前胸，一張鵝蛋臉倒是相貌可人，就是臉頰天然有些紅撲撲的，最為突出的是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宛如映著光兒的黑寶石。
這小女子本來興沖沖地跑出來，見到寧長生一愣，有些怯生生地退了幾步，抿住嘴巴不說話了
她身邊還跟著一只大黃狗，對著寧長生吠了幾聲。
“亂叫，皮剝了吃肉！”
劉老頭沖黃狗罵了一句。
“爺爺！”
少女看也不敢看寧長生，對自己爺爺嗔了一聲，然后拽著大黃狗的尾巴就走進院子里，一邊走還一邊低聲道：“大黃乖，不咬人！”
劉老頭嘆了口氣，對寧長生低聲道：“這妞子小名兒靈靈，是老頭子的外孫女兒?！?
“她爹就是個天殺的混賬東西，勾搭完良家就跑了！她娘呢…哎，也孬！剛生下妞子就跳了江……就苦了小妞子哦，打小沒了爹娘，就跟著老頭子一起在這江邊過活?！?
寧長生也嘆口氣，撿了好聽的說：“妞子生得水靈秀美，您老以后肯定有福了！”
“哈哈哈……他們都說妞子生得好看！老許…就是剛才開玩笑那老不正經，他老說妞子好看得不像是老頭子的孫女兒，瞧瞧這什么混賬話！”
雖然罵著，但是劉老頭一點也不惱，反而笑得自豪，“咱們鄉下人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現在聽小先生也夸生得好，那老頭子就放心了！”
看著老農那黝黑硬朗的臉，裂著無數道細密的笑紋，寧長生也有些忍俊不禁。
“哎喲！瞧老頭子這糊涂樣，居然讓先生在門口站了這么久！”
劉老頭拍了拍腦袋，高呼著：“妞子，快伺候著先生茶水！”
又對寧長生歉意道：“老頭子把這笨牛兒拴好，再來招待小先生！”
寧長生笑著點點頭。
劉老頭話音剛落下，那兩扇籬笆門就吱呀兩聲完全打開了。
少女半個身子隱在籬笆后面，低著頭怯聲道：“先生，您進來坐！”
寧長生道了個謝，一邊走進小院，一邊問道：“靈靈是你的小名吧，你的本名叫什么？”
她的聲音輕得就好像是呼吸的附贈品，“袁靈……”
寧長生贊了一句：“好名字，很好聽！”
袁靈這下徹底熄了火，把小凳子放在寧長生面前，就朝著籬笆外面跑出去。
誰知剛沒了影兒，又折身回來解釋道：“我去看看爺爺?！?
然后又跑沒了影。
寧長生搖頭失笑。
在一看就是手工做的小凳子上面坐下。
看著前方的丹江——江上起著一層層波浪，在越發媚紅的夕陽下，就好像一條條隨風起舞的金色絲帶。
“相比于戚家莊，我更喜歡這座小小的村莊?！?
空氣中的人氣味兒很純粹，沒有太多駁雜的氣息……很香！
很快，
劉老頭就走了回來，身后跟著怯生生的袁靈。
眼見寧長生就那么孤零零的坐著，他板起臉來罵道：“死妞子！不是讓你伺候先生茶水嗎？”
袁靈縮了縮脖子，弱弱道：“我忘了嘛……”
劉老頭揚起了巴掌，怒道：“你這死妞子，我……”
寧長生趕緊起身說道：“不妨事的，我也不渴?！?
劉老頭只好把巴掌甩在了自己的大腿，哼道：“今天要不是先生在，我非得揍你一頓！”
袁靈則在老頭子看不見的地方，噘著小嘴擠了擠白眼，見寧長生看來趕緊側開頭去。
劉老頭在水桶里蕩了蕩手，道：“小先生您坐會兒，老頭子去給你弄飯！”
寧長生干巴巴的說了一句不用麻煩，自然完全無法消解老農的熱情。
“汪汪汪……”
見著主人回來了，那本來縮在狗窩里老老實實的大黃狗又對著寧長生吠叫起來。
袁靈沖上去，在大黃狗剛吐出舌頭準備舔她之前，就一把揪住了狗耳朵擰了兩轉，只擰得這舔狗哇哇叫。
末了，一腳踢在狗屁股上面，聲音清脆地罵道：“要不是有小…有先生在，我非要揍你一頓！”
“哇哇哇……”大黃狗幽怨地回頭看了小主人一眼，夾著尾巴就跑了出去。
“哈哈哈……”寧長生有些忍俊不禁。
袁靈紅著臉暗暗看了寧長生一眼，撂下一句話就朝著廚房小跑去，“先生你且安坐，我去幫爺爺做飯！”
寧長生輕輕頷首，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這小村子里的人都挺香的，比戚家莊大部分人都‘香’，尤其是這小女子更香……在我所見到的人中，也就僅次于雪漪吧？”
時至今日，他自然已經弄明白了，自己所嗅到的‘人味兒’，越香也就代表著越好吃……啊不對，越香也就代表著那個人越純粹。
越壞的人也就越‘臭’，這也是他對那上霞以及丹霞倆邪道，半點話都欠奉直接一掌斃命的原因。
“難怪有句清陽國老話說的是：是非對錯全看人，人心好壞莫騙鬼?！?
雖然自己不算是鬼，但……鬼火應該也和鬼差不多吧？
寧長生看到淡白色的炊煙從煙囪里飄出，以前他總喜歡嗅聞農家炊煙，因為這莫名總能給他一種‘祥和’的感覺……可惜，他如今失去了對炊煙的嗅覺。
寧長生聽到廚房傳來爺孫倆低聲的談話。
“妞子，平常跟個男娃子似的，怎么今天倒跟個小閨女似的了？”
“人家本來就是小女生嘛……”袁靈回答了一句，聲音壓得更低，“而且這位先生，和村子里的人都好不同。”
“那是當然！人家是把書香氣息浸到身子骨里的，看一眼那都是有福氣的！”
寧長生沒有聽完，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因為在那江邊水中，他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目光幽幽地窺視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