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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谷城焰(下)

  • 奪鼎:1638
  • 云無風
  • 3330字
  • 2025-07-16 08:00:00

信陽城外的屯田區,在郝效忠帶血的馬蹄和王鐵鞭游騎的嚴密監控下,以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推進著。新立的界樁如同森然的牙齒,啃噬著荒野,劃分出一塊塊屬于“屯田戶”的方寸之地。

郝效忠的屠刀毫不留情,幾個試圖串聯鄉紳抵制清丈、暗中侵田的里長和衛所舊吏的人頭,被高高懸掛在屯區入口的旗桿上,隨風搖晃,無聲地宣告著新秩序的鐵律。

血腥的震懾下,暗流暫時被壓制,流民們在官吏(或被左夢庚收編、或懾于威勢的原信陽州吏員)的指揮下,砍伐灌木,疏通淤塞的溝渠,搭建簡陋的窩棚。

汗水浸透了襤褸的衣衫,但看著屬于自己的那塊被劃定的土地,許多人麻木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為“希望”的微弱火苗。

左夢庚坐鎮信陽,如同一個冷靜的棋手,通過不斷送來的塘報和斥候回報,掌控著豫南府、州各地的細微脈動。

郝效忠的雷霆手段、王鐵鞭對殘余流寇的清剿、屯田區的初步穩定、“慶字營”在李萬慶名義控制下和左家骨干摻沙子的整訓……一切都在按他的意志運轉。

朝廷的圣旨被束之高閣,父親的軍令才是他行事的圭臬。豫南的根基,正在血與土的夯實中,一點點變得堅固。

然而,這份在鐵腕下強行催生出的“秩序”,終究敵不過歷史洪流的無情沖刷。

崇禎十二年五月初九,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一騎六百里加急的快馬,如同從地獄中奔出的幽靈,帶著一路煙塵和驛卒瀕死的喘息,瘋狂地撞破了襄陽城門的平靜,也徹底撕裂了熊文燦最后一絲僥幸。

“報——!谷城急變!張獻忠反了!”

凄厲的嘶喊如同喪鐘,瞬間擊垮了熊文燦。他正在行轅內對著地圖憂心忡忡地研究張獻忠部那越來越頻繁的“異動”,聞訊如遭雷擊,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又頹然跌坐回去,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篩糠般顫抖。

“什么?!你……你說什么?!”熊文燦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

驛卒滾鞍下馬,已是強弩之末,掙扎著將沾滿汗漬血污的塘報高高舉起:“五月初六……張逆獻忠……于谷城……祭旗復叛!

他詐稱……詐稱奉旨入陜剿賊……盡殺湖廣巡按林銘球、谷城知縣阮之鈿!監軍道……張大經、馬廷寶、徐起祚等朝廷命官都已降賊……

張逆焚官署……劫府庫……裹挾流民……號稱十萬……要……要沿漢水東下……其鋒……其鋒直指襄陽啊……部堂!”

驛卒說完,一口鮮血噴出,栽倒在地,竟然累到昏迷了過去。

塘報被呈到熊文燦手中。那冰冷的文字,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似乎已經宣告著他政治生命的終結。

“……逆賊狡詐,偽稱奉調……猝然發難……林直指(直指,巡按雅稱)、阮縣尊等……皆殉國……張大經、馬廷寶、徐起祚皆降賊,谷城陷……府庫為之一空……賊勢滔天……懇請部堂速發大兵抵御……遲則襄陽危矣!……”

“噗——!”熊文燦再也支撐不住,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手中的塘報和身前的案幾。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耳邊只剩下“張獻忠反了”、“襄陽危矣”的轟鳴。

“完了……全完了……”熊文燦癱軟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口中無意識地喃喃。

他苦心孤詣營造的招撫大局,他賴以立身揚名的“功績”,在這一刻徹底化為泡影,更將把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恐懼、絕望、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他仿佛看到崇禎那冰冷憤怒的眼神,看到朝堂上仇維禎等人彈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飛來,看到自己身陷囹圄甚至……菜市口!

“左良玉……左良玉!”熊文燦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充滿了無盡的怨毒,“若非你抗命不遵,坐視張逆坐大……焉有今日之禍!誤國者,左昆山也!”

他將所有的恐懼和怨恨,都傾瀉到了那個拒絕移師鄖陽的援剿總兵身上。此刻在他扭曲的認知里,左良玉的抗命,就是導致張獻忠復叛、導致他萬劫不復的元兇!

“快!快!”熊文燦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掙扎著對驚慌失措的幕僚嘶喊,“八百里加急!飛報朝廷!飛報楊閣老!張獻忠復叛,谷城陷落,襄陽危在旦夕!懇請朝廷速調援兵!

還有還有,立刻彈劾左良玉擁兵自重,坐視巨寇復起,貽誤軍機,罪不容誅!”他要拼死一搏,將所有的責任,盡可能地推到左良玉頭上!

襄陽的喪鐘,也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剛剛移師汝寧府城的左良玉耳中。

行轅內,藥味與茶香交織,卻掩不住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左良玉斜倚在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指尖捻著茶盞蓋,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盞沿,目光落在案頭兩份文書上。

一份是熊文燦彈劾他“坐視巨寇復起、貽誤軍機”的急報抄件,字跡潦草,透著一股狗急跳墻的倉皇;另一份,則是張獻忠復叛、谷城陷落、襄陽告急的塘報,墨跡深重,宛如帶著血腥氣。

李師爺侍立一旁,見大帥半天沒動靜,忍不住低聲道:“大帥,熊部堂這彈劾……未免太過無狀。”

左良玉忽然嗤笑一聲,蠟黃的臉上沒什么怒色,反倒掠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將茶盞往案上一擱,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姓熊的急了,這是真急了。”他慢悠悠地說,指節敲了敲那份彈劾抄件,“張獻忠一反,他熊文燦的骨頭就先軟了。不往老子身上潑臟水,難道等著朝廷摘他的腦袋?”

李師爺一愣:“大帥不怒?”

“怒什么?”左良玉挑眉,渾濁的眼珠里閃過精光,“他彈劾得越兇,越說明他慌了神,越能讓朝廷看清他的無能。當初力主招撫的是他,養虎為患的是他,如今鎮不住場子了,倒想拉老子墊背?”

他頓了頓,肋下傳來熟悉的悶痛,卻被嘴角的冷笑壓了下去:“老子早說過,熊文燦這潮巴成不了事。招撫?沒有刀把子鎮著,那些流寇能乖乖聽話?

現在好了,張獻忠一反,他那白花花的屁股全露出來了——除了會寫幾道奏折,辦正事屁用沒有!”

正好前來匯報整訓情況、侍立一旁的左夢庚適時開口:“父帥遠見。熊文燦此舉,看似攻訐,實則自曝其短。朝廷若然明察,只會更厭棄他。”

“現在還真有幾分腦子了。”左良玉微笑著瞥了兒子一眼,語氣緩和,“不過,也不能讓他白咬一口。李師爺,擬奏疏。”

“大帥請吩咐。”

“第一,”左良玉坐直了些,聲音沉穩下來,“把豫南的賬本給朝廷算清楚:劉國能、馬進忠、李萬慶等人剛降,部眾未安;信陽、南陽的屯田剛鋪開,大量流民尚需安撫;劉洪起這些土寇還在大別山邊緣蹦跶……老子若走,豫南必亂。這不是抗命,是顧全大局。”

“第二,”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狠厲,“把熊文燦的‘功績’列一列:去年招撫張獻忠,許了他多少糧餉?如今張獻忠反了,殺了多少朝廷命官?劫了多少府庫?樁樁件件,寫明白些。讓皇上看看,他這五省總理,到底理出了些什么名堂。”

“第三,”左良玉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奏請朝廷定奪:張獻忠籌謀已久,此番再叛兵多勢大,非一鎮能敵。請調秦軍、川軍等入湖廣協剿。

老子呢,就在豫南等著朝廷旨意——只要旨意到,老子立馬提兵南下。但在此之前,豫南的根基不能動,以免按下葫蘆浮起瓢。”

李師爺奮筆疾書,越寫越心驚。大帥這哪里是應對彈劾,分明是借坡下驢,既撇清了自己,又把熊文燦釘死在了“無能誤國”的柱子上,甚至還為將來出兵爭取了主動權。

左夢庚忽然補充道:“父帥還可奏請朝廷移鎮南陽。南陽控扼荊襄要道,進可援襄陽,退可守豫南。咱們趁這段時間把南陽北部諸縣的田地也好好清一清,屯田多了,既能壯我根基,也能讓朝廷看到我軍‘隨時待命’之誠意。”

先前左夢庚在南陽主要處置的都是宛縣、鎮平、唐縣、新野、鄧州等處,屬于南陽中、南部分。而南陽西、北部甚至最東南角,尚有內鄉、淅川、南召、裕州、葉縣、舞陽、泌陽、桐柏諸州縣,清田工作遠未完成。

“嗯,”左良玉點頭,“這步棋不錯。南陽是塊好地方,離襄陽近,能清丈出來的屯田區也多。把家安在那兒,不僅根基扎實,而且進可攻,退可守。李師爺,按庚兒所言,把這段補上。”

他吩咐完,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悠悠地又道:“熊文燦想咬老子?就讓他咬。咬得越兇,朝廷越能看清他是個什么東西。

等楊嗣昌來了,老子倒想問問他——推薦這么個廢物當五省總理,到底是他眼瞎呢,還是另有打算?”

說罷,他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濃茶。苦澀的味道漫過舌尖,卻讓他眼神更亮。

張獻忠反了,熊文燦慌了,朝廷該亂了。而他左良玉,要的就是這陣亂。

亂中才能取勢,亂中才能把豫南這塊根基,扎得更深、更牢。至于那封彈劾?不過是計劃中的一點小波瀾,掀不起大浪,反倒能讓他借勢,把棋局走得更活。

侍立一旁的左夢庚暗暗點頭,眼中卻閃過一絲冰冷的銳芒。張獻忠復叛,在他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說,他等的就是這個攪動天下大局的契機!

熊文燦的彈劾,不過是敗犬的哀鳴,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如何利用這場劇變,為左家——當然主要是為他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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