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瀾軒”的雅間，將外界的燥熱喧囂隔絕在外。

角落一尊不起眼的玉蟾蜍，正有絲絲縷縷的冰霧從口中漫溢而出，無聲地消弭著暑氣，讓室內沁涼如春。

窗外小池碧波蕩漾，幾尾紅鯉擺尾游弋，自在悠然。

桌上剛換了一壺新沏的“春澗雪”，裊裊茶煙帶著清冽的涼意徐徐升起，與室中寒氣相融。

趙堅抬手端起青玉杯，姿態已非當年在黑山坊市時，為一塊“小五行警戒陣”的靈石都要精打細算的陣法學徒。

此刻他舉手投足間，盡是大宗門弟子特有的沉斂從容，氣度自內而發。

但那口茶咽下，他看向吳久安的眼神卻依舊熱切如故。

“吳兄，當日在黑山，我便瞧著那坊市怕是要出大亂子?！壁w堅放下茶杯，杯底在桌面上輕輕一叩，“偏生我心里也總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很早收拾了東西離開了坊市。若非如此，恐怕此刻早已葬身那場劫火了?！?

他搖了搖頭，語氣里滿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又藏著幾分僥幸的感激。

吳久安默然點頭，只簡單道：“坊市毀了，僥幸逃得性命，一路輾轉，數月前方至此地落腳?！?

他略過其間種種兇險，只道如今在外城天字區租了一間洞府，靠制符勉強糊口。

“制符？”趙堅眼睛一亮，隨即又了然，“是了！吳兄在符箓一道的天賦，當年在黑山便已顯露！這炎武仙城魚龍混雜，憑此立足，再好不過！”

“趙兄這份心意，久安心領了。”吳久安抬手舉起茶杯淺酌示意，“若非當年趙兄及時提醒，我未必能早做籌謀防備?！?

趙堅聞言一笑，亦舉杯與他輕輕相碰。

“后來呢？”吳久安放下杯，問道。

他目光掠過趙堅玄黑袍袖上流淌的銀線陣紋，那繁復精密的圖案，隱隱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玄奧氣息。

趙堅身體微微前傾，眼中光芒閃動，帶著一種踏上新路途的振奮：“離開黑山后，我本無頭緒，聽聞溪國三大宗之一的天衍宗廣收門徒，尤重陣道，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思去了?！?

他端起茶壺，為兩人續上茶水，動作流暢自然。

“入門測試時，布了個小小的‘困靈陣’。說來也怪，那日山間霧氣格外濃重，我便順手將幾處陣紋隱入流動的云霧之中，權當練習控靈?！?

趙堅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回憶的淡笑，“恰被路過的云靄真人瞧見。真人道號‘云靄’，修的便是這云行霧隱之道，擅布云陣。他說我那隨手之舉，頗有幾分‘陣隨云靄，縹緲難測’的意趣，雖粗陋，卻有些悟性?！?

吳久安安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杯壁。

他能想象那場景：山門巍峨，云霧繚繞，一個衣衫樸素的散修學徒，在眾多測試者中，因那一點融入環境的小心思，被高高在上的金丹真人看中。

這便是機緣。

“師尊便收了我做記名弟子，待我筑基后，便正式納為門下。“趙堅的語氣平緩下來，帶著一種沉淀后的力量，“師尊賜我道號‘云蹤’，取‘云深不知處，陣跡渺難尋’之意。如今在門內，隨真人修習這云霧藏陣之道?！?

......

聊了許久，雅間內一時靜了下來，只有清冽的茶香裊裊升騰。

吳久安的目光落在趙堅衣袍上的銀線紋路間，仿佛能觸摸到那股奇異的韻律，將狂暴陣力收斂于縹緲云霧中的獨特脈動，正靜靜流淌在那些細密的銀線里。

就在此時，趙堅懷里懸掛的一塊非金非玉、形制古樸的青銅色殘破羅盤，其中心一點微不可查的星芒極其隱晦地閃爍了一下。

這閃爍微弱得如同錯覺，連趙堅本人似乎都未曾察覺。

然而，寄身于羅盤核心碎片的一道古老虛影，其無形的感知瞬間掃過整個雅間，重點落在了吳久安身上。

那感知冰冷、浩渺，帶著審視萬物的漠然，如星辰俯瞰大地螻蟻。

它掠過吳久安略顯粗糙的指節，掃過他腰間磨損的儲物袋，最終似乎在他丹田氣海處微微一頓——那里，《青木決》修煉出的精純木系靈力正緩緩流轉，帶著一種與世無爭卻堅韌綿長的獨特氣息。

一道神念無聲無息地探入趙堅識海，只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轉瞬間便斂去蹤跡，仿佛從未出現過。

唯有一道細若蚊蚋的意念波動，獨獨傳入趙堅感知：“咦？此子神魂......倒是頗為凝實堅韌，倒有幾分意思?？上?.....吾所尋之物碎片，不在此處。

意念話音剛落便徹底沉寂，那短暫的探查如同錯覺般消散無蹤，再無半分痕跡。

它沒有發現任何熟悉的碎片氣息，眼前這個練氣八層的散修，靈力屬性也與其追尋的目標毫不相干。

一次例行的、毫無結果的探查結束了。

趙堅端起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

他放下茶杯，看向吳久安，臉上重新掛起溫和的笑意。

前輩行事，自有其道理，他無需多問。

“此次下山，”趙堅再次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奉了師命。云靄真人欲煉制一套‘云炎焚空陣旗’，需尋一種罕見的火屬性導靈材料‘赤焰流晶’，此物唯有地火熔巖深處偶有伴生，炎武城附近的地火窟或拍賣會可能有些線索。順路也采買些宗門常用的基礎陣材?！?

他放下茶杯，看向吳久安，神色漸漸鄭重起來，“吳兄初來乍到，有件事，我不得不提。”

吳久安抬眼：“趙兄請講?！?

趙堅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凝重：“這炎武仙城，表面繁華，底下卻暗流涌動。尤其是玄靈宗、天劍宗那些元嬰宗門的弟子，早就對散修聯盟占據此地、把控著地火室和幾處上好的靈脈節點心懷不滿?！?

他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語氣愈發鄭重：“吳兄，你在城內若是遇上身著萬法門五堂弟子或是天劍宗白衫的人，務必慎之又慎。能避開就避開，千萬別跟他們起沖突。那些人......一個個背景太深，又是宗門子弟，行事往往肆無忌憚。”

說罷，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