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頭毒得狠,連石頭縫里最后一點水汽都被烤得煙消云散,墻角那幾株出了名耐旱的刺荊草,也耷拉著葉片沒了精神。
原本青翠的玉靈稻植株,此刻莖稈已拔高至齊腰,挺直堅韌,深綠色的葉片邊緣在烈日下閃著蠟質的微光,像一柄柄細長的碧玉小劍。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從葉鞘中抽出的稻穗,初時短小,如今已近一尺長,穎花正次第開放,細小的白色花瓣努力伸展著,露出內里嬌嫩的蕊絲。
整支稻穗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半透明質感,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沉甸甸地低垂著,在熱風中微微搖曳。
散發出極淡卻沁人心脾的清新米香,竟將洞府門口那點揮之不去的符墨味都壓了下去,在周遭灰撲撲的景致里,顯得格外清潤鮮活。
洞府內,吳久安赤著上身,露出線條清晰卻不夸張的肌肉輪廓。
一層細密的汗珠覆在皮膚上,隨著他沉穩的呼吸輕輕起伏,折射出光滑的光澤。
他伏在石桌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符筆,飽蘸朱砂墨的筆尖懸停片刻,終于穩穩落在了品相極佳的云紋符紙上。
筆尖游走,靈動中帶著一種極其刻板的精準。
繁復的流火紋路在符紙上蔓延,每一道轉折都牽引著熾烈的火行靈力。
筆下的線條勾勒出一種引而不發的銳利,將狂暴的力量死死約束在流暢的符形之中。
符成剎那,筆尖最后一勾落下,整張符箓紅光一閃,旋即徹底內斂,只余符紙中央一道像是由熔巖凝成的赤紅箭矢虛影一閃而逝,隨即隱沒。
【流火箭符熟練度 100%】
吳久安放下手中符筆,長長吁出一口帶著火氣的濁氣。
桌角,已整齊碼放了厚厚一疊同樣的符箓,紅光內蘊。
旁邊幾只小玉瓶里,淺青色的‘凝元丹’圓潤飽滿,藥香被符箓的煙火氣掩蓋了大半,只余瓶口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
成丹率穩定在了八成上下,眼前淡藍色的系統提示清晰浮現:【凝元丹熟練度 77.33%】。
這些,是他為沖擊練氣后期備下的‘糧草’。
“嗚......”一聲細弱的嗚咽突然在腳邊響起。
一團雪白的毛球蹭了蹭他的小腿。
三個月的小白,體型已如尋常家貓般大小,體長近兩尺,蓬松的大尾巴幾乎與身體等長。
厚實的絨毛讓它像個雪球,在這悶熱的洞府里顯得有些滑稽和可愛。
它仰著頭,濕漉漉的黑色鼻頭翕動著,粉色的小舌頭舔了舔嘴巴,眼巴巴地望著主人。
并不是看符箓丹藥,而是瞄著桌上盤子里僅剩的兩塊冰鎮過的普通米糕。
洞府唯一那點可憐的涼意,似乎都聚集在這盤子里了。
吳久安眼底掠過一絲無奈,捻起一塊米糕,掰成小塊放在掌心。
小白立刻湊上來,粉嫩的舌頭靈巧地一卷,小口小口地吃著,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尾巴尖兒愉快地擺動。
“等著。”吳久安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聲音低沉。
他起身,套上一件月白色短褂,將汗水浸透的痕跡掩蓋了去。
收拾好桌面繪制流火箭符的工具,又將那幾瓶凝元丹珍重放入儲物袋里收好。
最后,又從儲物袋里拿出幾塊黑沉沉的金屬性鐵錠和幾塊蘊含微弱火氣的礦石,最基礎的沉鐵錠和火銅石。
這是他打算帶去“萬材坊”的,不為煉制,只為摸摸行情,看看那些店家如何分辨材料成色、如何與那些店家討價還價。
原本想約上雷大虎一同前往,可這幾月,雷大虎卻像憑空消失了似的,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萬材坊坐落在外城靠近內城的邊緣,是個規模不小的坊市,平日里多是散修和低階煉器學徒常來之地。
空氣里混雜著諸多金屬的銹氣、礦石的土腥味、木材的清香以及汗水的酸餿氣。
巨大的吊扇在頭頂有氣無力地轉動,攪動著沉悶的熱浪,卻帶不來多少涼意。
吳久安擠在幾個圍著礦石堆討價還價的散修身后,正掂量著一塊沉鐵錠的重量,感受其內部駁雜的靈力分布。
忽地,門口方向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騷動和吸氣聲。
“看!是天衍宗的弟子!”
“嘶!那袍子上的陣紋......內門的吧?”
“好大的排場,后面跟著的那倆,氣息好沉,怕不是練氣后期?”
吳久安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門口熾烈的天光被幾道身影擋住。
為首一人,身著玄黑色法袍,袍服質地非絲非麻,隱隱流淌著幽暗的光澤,上面以極其繁復精密的銀線繡著層層疊疊、像是能自行運轉的陣紋圖案。
僅僅是站在那里,一股沉凝如山、淵深似海的氣息便自然流露,將周遭的燥熱與喧囂都壓下去幾分。
他面容比在黑山坊市時清減了些,下頜線條更顯硬朗,眉宇間褪去了曾經的專注與些許木訥,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淀下來的從容與內斂的鋒芒。
正是趙堅!
而其周身靈力波動圓融飽滿,赫然已是練氣十層圓滿之境,距離練氣十一層,似乎只差臨門一腳!
他身后半步,沉默地侍立著兩名同樣身著玄黑服飾、但陣紋明顯簡化許多的青年。
兩人目不斜視,氣息沉凝厚重,目光掃過之處,帶著一種宗門弟子特有的審視與疏離,修為確如旁人低語,練氣十二層!
這并非護衛,更像是宗門指派給重要內門弟子行走時的隨行執役,既彰顯身份,也隱含監督與保護之意。
趙堅的目光在嘈雜擁擠的萬材坊內掃過,掠過那些礦石、金屬、忙碌的散修......最終,精準地定格在人群后方那個掂量著沉鐵錠、穿著粗布短褂的身影上。
他眼中瞬間爆發出毫不掩飾的驚喜,打破了那份沉靜。
他竟無視了周遭所有目光和那兩名隨行弟子微蹙的眉頭,排開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吳兄!”洪亮的聲音帶著久別重逢的激動,在略顯嘈雜的坊市內都顯得格外清晰。
一只帶著溫涼氣息、骨節分明的手掌重重拍在吳久安肩頭,力量之大,讓猝不及防的吳久安都微微晃了一下。
“果然是你!”趙堅臉上綻開真摯的笑容,上下打量著吳久安,“方才從柳姑娘的百草閣出來,聽她說你也到了這炎武城落腳!我還在想著不知何時能遇見,方才在街口就覺一道氣息熟悉得很,果然沒認錯!”
他語氣熱絡,動作親昵,仿佛兩人昨日才分別,全然不顧自己一身天衍宗內門弟子的氣派與吳久安此刻粗布短褂的對比有多么扎眼,也全然無視了因他舉動而投來的更多驚詫、探究甚至帶著一絲嫉妒的目光。
那兩名隨行的天衍宗弟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無奈,但也并未上前阻攔,只是默默又跟近了一步,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吳久安肩頭還殘留著那一拍的力道,看著眼前氣質迥異卻笑容依舊熱切的趙堅,心中也是微瀾起伏。
他放下手中的沉鐵錠,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帶著溫度的笑意:“趙兄,久違了。”
“走走走!此地腌臜吵鬧,豈是敘話之所?”趙堅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吳久安的胳膊,力道不容拒絕,“前面有家‘聽瀾軒’,清靜些!今日定要與吳兄好好聊聊。”
他拉著吳久安就往外走,兩名天衍宗弟子立刻默然跟上,將擁擠的人群無形隔開。
吳久安被他這般拉著,穿過一道道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感受著趙堅掌心傳來的、屬于練氣十層圓滿渾厚的靈力波動,與此同時,身后兩名天衍宗弟子亦步亦趨,雖未言語,卻已透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心中那份因流火箭符剛剛圓滿而生出的欣喜悄然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