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黑山坊市整個西區都涂抹成一片黯淡的橘紅，給那些錯落的洞府與幽深的巷子鍍上了一層暖意。

吳久安正盤膝坐在床邊，手中握著一塊沾了水的軟布，仔細擦拭著青霜劍冰冷的劍脊。

劍身上的云紋在布帛下若隱若現，吞吐著內斂的寒芒。

他動作沉穩，心神卻沉在丹田氣海，默默感受著丹田里練氣六層那愈發凝實的微妙靈力變化。

忽然，洞府門扉上的禁制靈光微微一閃，旋即沉寂下去。

“篤篤篤——”

一陣不疾不徐的敲門聲響起，力道均勻，打破了室內的安寧。

吳久安擦拭的動作一頓，眉頭微皺。

這敲門聲......既不是那粗魯的房東，也不是來收購他符箓的店鋪伙計。

他放下青霜劍，無聲地站起，玄龜背心盾的靈光在袖中悄然流轉，整個人繃緊起來，氣息沉凝，靈識悄然探出門外。

門外站著一個人。

灰撲撲、有些發白的舊灰衫，袖口和下擺磨損得厲害，沾著些洗不凈的塵土和草汁痕跡。

身量不算高，站姿卻像一根插在石縫里的青竹，帶著點被風霜打磨過的韌勁。

一張臉曬成了小麥色，眉毛很濃，鼻梁挺直，嘴角似乎習慣性地微微抿著，透著一股子執拗。

正是許久不見的那陣癡趙堅。

但讓吳久安心中微動的是，趙堅身上那股子常年盤踞的、近乎畏縮的陰郁氣，竟淡了許多。

眉宇間雖仍有揮之不去的沉凝，眼神卻清亮了不少，看人時不再習慣性地躲閃，反而帶著一種......一種勘破迷障后的坦然？

甚至，那抿著的嘴角，在靈識感知到的瞬間，似乎還向上牽動了一下，雖然短暫，卻真實地流露出一絲......笑意？

更讓吳久安暗自凜然的，是趙堅身上那渾厚凝實、遠超從前的靈力波動——練氣七層！

而且根基打得異常牢固，絕非虛浮之象。

這才多久？自己靠著系統、符箓、丹藥、靈谷，拼死拼活才爬到六層，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趙堅......竟已悄然越過門檻，超越了他？

吳久安壓下心頭那絲微不可查的波瀾，放下青霜劍，起身開門。

“趙道友？”吳久安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側身讓開，“稀客，快請進。”

“吳道友。”趙堅的聲音也比以前清朗了些，少了那份黏糊糊的自卑，多了幾分金石相擊般的干脆。

他邁步走進洞府，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洞府角落、墻壁、地面，像是在本能地分析此地的靈脈走向和結構強度。

最后，目光落在石桌上那柄寒氣未散的青霜劍上，頓了頓，又看向吳久安，開門見山：

“聽說吳道友如今是坊市西區有名的‘符師’了，一手符箓又快又好。我接了趟遠活，剛回來，身上保命的家伙什消耗得七七八八，急需補充。這不，厚著臉皮直接找上門來了。”

他話說得直接，帶著點風塵仆仆的疲憊，但眼神坦誠，并無絲毫打探或算計之意。

“什么符師不符師，混口飯吃罷了。”吳久安引他到唯一的一張破木凳上坐下，自己也坐回床上，“趙道友修為精進神速，倒是真讓吳某刮目相看。這趟遠門，看來收獲不小？”

“九死一生罷了。”趙堅擺擺手，臉上那點剛露頭的輕松瞬間被一層沉重的陰影覆蓋，似乎勾起了什么極不愉快的回憶。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間一個鼓鼓囊囊、材質不明的舊皮囊，旋即又松開。“差點把命丟在‘黑風峽’里喂了妖獸。僥幸得了幾塊礦石，換了點靈石，修為才勉強提了上來。”

他頓了頓，似乎不愿多談自身，話鋒一轉，又落回符箓上：“吳道友，廢話不多說。金剛符、火彈符，還有......聽說你新弄出了一種極厲害的穿透的攻擊符箓？有多少，我要多少。價錢按市價走，靈石我帶來了。”他拍了拍腰間另一個明顯裝著靈石的儲物袋。

吳久安看著他臉上尚未散盡的沉重與眼底深處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怕，心中了然。

這修為，怕是真用命搏出來的。

他不再多問，從儲物袋里一個特制的鐵木箱里，取出幾個厚實的油紙包。

“金剛符，二十張。火彈符，二十張。”吳久安將兩個紙包推到趙堅面前，“至于那穿透符，我叫它‘金針符’，數量不多，只有十張。此符煉制不易，威力你也聽說，專破護體靈光，偷襲陰人......咳咳，防身保命，效果極佳。價錢嘛，”吳久安沉吟一下，“市面上一階中品攻擊符箓溢價三成，我這符效果特殊，就不加價了，按現在的市場價售給趙道友了。”

趙堅毫不猶豫地點頭：“公道！”

他看也不看，直接從儲物袋里拿出一個布袋推到吳久安面前，“點點。”

吳久安也不客氣，靈識一掃，數目無誤。

他收好靈石，卻并未立刻將金針符遞過去，反而看著趙堅，話鋒一轉：“趙道友，符箓你拿走。不過，我另有一事相求。”

趙堅濃眉一挑：“哦？吳道友請講。”

“趙道友陣法一道的造詣，吳某是真心佩服。你看我這洞府，”吳久安指了指門口那塊刻著半吊子陣紋的石頭，又環顧了一下簡陋的四周，“雖布下了你之前指點的警示陣，但總覺得......不夠安全，不夠安心。尤其是近來坊市風聲鶴唳，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

他直視趙堅的眼睛，語氣誠懇：“我想請趙道友，出手幫我設計一個......能隨身帶走的陣法。不需太大威能，但求兩點：其一，隱匿！激發后能最大程度藏匿身形氣息，讓人難以追蹤。其二，能扛！不求能擋筑基一擊，但至少要能在練氣后期修士的猛攻下，替我爭取到逃命的時間，哪怕只是數息也可。”

吳久安的眼神異常認真：“材料我出，靈石另算。此外，今日這些符箓，金剛符與火彈符，我再各添十張，權當是請趙道友出手的酬勞！”

趙堅的目光在吳久安臉上停留片刻，又緩緩掃過門口那塊刻著笨拙陣紋的石頭。

他沒有立刻回答，手指無意識地開始在膝蓋上劃動起來，洞府里一時只剩下他指尖劃過粗布袍子的細微摩擦聲。

過了約莫一盞茶功夫，趙堅手指猛地一頓，眼中精光一閃。

“能帶走......隱匿......扛攻擊，”他低聲重復著吳久安的要求。

隨即，他抬起頭，看向吳久安，那抿緊的嘴角再次向上牽起，這次的笑意真切了許多，帶著一種興奮與自信。

“有意思！吳道友，你這要求，有點意思！”他眼中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苗，“尋常大陣的陣盤笨重刻板，材料繁多。我倒是剛琢磨出一個新想法，正好缺個地方試試手！材料嘛......”

趙堅也不客氣，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塊空白的獸皮，又摸出一根特制的炭筆，開始在獸皮上飛快地勾勒起來。

筆走龍蛇，一個個奇異的符文和交錯的靈線躍然皮上，結構精巧而復雜。

“核心需要一塊品質尚可的‘匿蹤玉’，拳頭大小即可，我來刻主陣紋。陣基用‘沉鐵精’打造三角小旗，三面！旗桿用十年份的桃木心，能辟邪破煞，穩固靈流。再輔以‘空靈石粉’調和靈墨，勾勒連接符文......”

他一邊畫，一邊語速極快地報出所需材料，精確到分量和品質要求，顯然是胸有成竹。

他畫完最后一筆，將獸皮卷起，連同炭筆一起拍在桌上，眼中閃爍著屬于陣法師的狂熱光芒：“東西湊齊，三天之內，我保你拿到一個能揣在懷里跑路的‘小云霧迷蹤陣’！隱匿方面，只要不是筑基修士刻意用靈識一寸寸犁地，練氣期很難看破！防御嘛......”趙堅眼中露出一絲狡黠和自信，“扛住練氣后期修士全力三擊，爭取數息逃命時間，我趙堅還是有這個把握的！不過......”

他話鋒一轉，笑容斂去，神情變得異常嚴肅：“吳道友，陣圖是我等陣法師的隱秘。今日我信你為人，也看在你這一大批救命符箓的份上。陣成之后，無論效果如何，此陣圖紙與煉制法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吳久安看著獸皮卷上那驚鴻一瞥的繁復陣圖，聽著趙堅那斬釘截鐵的保證和最后鄭重的警告，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斬釘截鐵：“一言為定！此陣只入我手，絕無第三人知曉！材料我這就去想辦法湊齊！”

他立刻轉身，從鐵木箱深處又拿出兩個油紙包，正是承諾的額外十張金剛符與火彈符，鄭重地放在趙堅面前。

趙堅也不矯情，一把將符箓收起，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帶著點豁達的爽利：“痛快！那我就等吳道友的好消息了。材料湊齊，老地方留個記號，我自會來取。”

他拿起桌上那個裝著原有符箓的包裹，起身抱拳，“對了，”走到門口，他忽然又回頭，嘴角又咧開那道熟悉的細縫，“吳道友要是有意愿探寶，可來找我，帶你去個地方，黑風峽雖然兇險，但里面......嘿嘿，有點意思。”

說完，不等吳久安回應，趙堅的身影已融入門外漸深的夜色中。

吳久安站在門口，望著趙堅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緩緩關上洞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