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閣后堂的庫房里,光線有些昏暗。
柳掌柜撥拉著算盤珠子的聲音停了停,抬眼看了看柜臺前沉默站著的吳久安,又低頭看了看攤在柜面上那厚厚一疊金剛符和醒神符,符箓上流轉的靈光在昏暗里顯得格外溫潤扎實。
“吳符師,你這金剛符......”柳掌柜捻起一張,指尖感受著那內斂的堅韌感,“火候是越發老道了。還是按老價錢收?”
“嗯。”吳久安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只從喉嚨里應了一聲。
“加上這些醒神符,還有上次那批止血散......”柳掌柜的算盤珠子又噼啪響了一陣,“承惠,七十六塊下品靈石。”
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推到吳久安面前。
他掂了掂,收進懷里。
布袋貼著胸口,帶來一點微弱的暖意和份量感,這是他過去一個月近乎不眠不休換來的。
他沒有離開坊市西區,腳步卻轉向了另一條街道上。
“寶器閣”的幌子在一排鋪子里還算醒目,口氣也最大。
柜臺后面是個留著山羊胡的干瘦老頭,吊梢眼透著精明。
吳久安的目光直接越過那些花里胡哨的低階飛劍和低階法盾,落在角落里一面蒙著灰塵的盾牌上。
那盾牌不大,呈龜甲狀,邊緣厚重,中心微微隆起,材質非金非石,透著一種沉凝的青黑色。
正是他打聽過的‘玄龜背心盾’,一階上品防御法器,以物理防御和基礎五行法術抗性見長。
“掌柜,那面龜甲盾,多少?”吳久安的聲音不高。
山羊胡老頭眼皮都沒抬,慢悠悠地用一塊油布擦拭著手里一把匕首:“嘿,小哥好眼力。那是‘玄龜背心盾’,正經的一階上品!用料扎實,禁制穩固,保命的好東西!一口價,一百三十塊下品靈石!概不還價!”
一百三十塊?!
吳久安懷里那裝著七十六塊下品靈石的布袋,瞬間變得輕飄飄、冷冰冰。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落在那面青黑色的盾牌上。
盾牌表面粗糙的紋路帶著某種炙熱的吸引力。
山羊胡老頭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終于抬了抬眼皮,吊梢眼在吳久安洗得發白的舊袍子上掃了掃,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怎么?小哥要是手頭緊,這邊還有幾面一階中品的,便宜不少,只要四十九塊下品靈石”
吳久安沒接話。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玄龜背心盾,轉身就走,腳步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山羊胡老頭在他身后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什么,淹沒在街市的嘈雜里。
接下來的一個月,丁字巷七號洞府里的油燈,熄滅得越來越晚。
洞府內時常彌漫著濃重的符墨味和丹藥的苦澀氣息。
桌案上,空白的符紙消耗得飛快,旁邊畫好的符紙堆又高了一層。
墻角石缽里的藥渣也堆滿了,散發出陳腐的氣味。
吳久安的身影幾乎釘在了那張木桌前。
提筆,凝神,落筆。
靈力在符紙上游走,勾勒出一道道防御的金剛符文,或是寧神的醒神紋路。
手腕穩定,只有眼底深處密布的血絲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泄露著持續的消耗。
偶爾,他會停下來,活動一下酸痛刺骨的肩背。
然后走到角落的石缽前,麻木地處理著止血散的材料,研磨,提純,控火。
符墨的煙氣和丹藥的焦糊氣交織在一起,又成了洞府里固定的氣味。
田里的黃芽米苗在滿級【小云雨訣】的滋潤下,長得格外精神,深綠色的葉片油亮。
吳久安只在靈力實在不濟時,才會去田邊站一會兒,施展靈雨,或者用滿級【驅蟲術】驅趕偶爾冒頭的蟲子。
他的動作精準而高效,像一架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指甲縫里嵌滿了黑色的泥土也渾然不覺。
收獲季到了。
沉甸甸的谷穗被割下,脫殼,飽滿的靈米又裝了滿滿幾袋。
當吳久安再次踏進百草閣后堂時,柳掌柜看著他放在柜臺上的東西,眼皮都跳了一下。
厚厚兩大疊符箓,金剛符和醒神符各占一半,靈光內蘊,品質上乘。
幾大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止血散,散發著穩定的藥味。
還有幾大袋顆粒飽滿、靈氣盎然的黃芽米靈谷。
“吳符師,你這是?”柳掌柜有些咋舌。
“清貨。”吳久安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是長久缺乏睡眠和過度消耗的結果。
他只吐出兩個字,眼神卻落在柳掌柜身后的錢箱上。
算盤珠子噼里啪啦響了很久。
這一次,推到吳久安面前的是一個更大、更沉甸甸的布袋。
他沒有在百草閣多停留一秒,懷揣著那個幾乎讓他腳步都沉了幾分的布袋,再次踏入了“寶器閣”。
山羊胡老頭正跟一個客人唾沫橫飛地吹噓著什么,看見吳久安進來,吊梢眼里掠過一絲詫異。
吳久安徑直走到那面蒙塵的玄龜背心盾前,手指抹去盾牌中心一小片灰塵,露出下面青黑沉凝的材質。
他轉過身,解開懷里的布袋,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柜臺上。
嘩啦啦——
一堆大小不一、光澤略顯暗淡的下品靈石滾落在油膩的柜面上,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三十塊!
山羊胡老頭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里,眼睛瞪圓了。
“盾,我要了。”吳久安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
山羊胡老頭張了張嘴,看看那一百三十塊靈石,又看看吳久安那張平靜無波卻透著疲憊與執拗的臉,最終咽了口唾沫,臉上瞬間堆起笑:“好嘞!小哥爽快!這就給您取!”
回到洞府,木門關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嘈雜。
油燈的光暈下,吳久安盤膝坐在地上。
那面青黑色的玄龜背心盾就放在他膝前,觸手冰涼堅硬,表面粗糙的紋路,龜甲天然的脈絡。
他割破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滲出,滴落在盾牌中心。
靈力隨之洶涌灌注!
嗡——!!!
盾牌表面瞬間亮起一層微弱卻凝實的青灰色光芒,光芒在龜甲狀的紋路里來回流轉,一股厚重、沉穩的氣息彌漫開來,將洞府內殘留的符墨和藥草氣味都壓了下去。
光芒閃爍了幾下,漸漸內斂,最終只在盾牌表面留下淡淡的、水波般流動的微光,與吳久安之間建立起一種血脈相連的緊密聯系。
他心念微動。
巴掌大的玄龜背心盾瞬間暴漲至磨盤大小,青灰色的光暈流轉,一堵堅不可摧的墻壁,穩穩地懸浮在他身前。
洞府內狹小的空間似乎都被這堅實的防御力量填滿了,帶來一種久違的、腳踏實地的安全感。
吳久安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那流轉著微光的冰冷盾面。
一個月的疲憊在這一刻沉淀下來,融入了這面盾牌的厚重之中。
他緩緩收回盾牌,讓其恢復巴掌大小,握在手中。
沉甸甸的份量壓在手心,冰冷卻踏實。
有了這面盾,加上滿級的金剛符,還有這副正在被《磐石勁》一點點捶打的身子骨......生存的本領,似乎又大了一分。
他抬眼,目光掃過桌面上剩余的空白符紙和角落里的藥草。
還不夠!
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