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蕓兒站起身，目光越過吃得正香的小白，落在吳久安身上，笑意盈盈道：“吳大哥，符箓的事，明天我讓伙計來取？還是照老樣子？”

“嗯。”吳久安應(yīng)了一聲，目光掃過柳蕓兒發(fā)間那支價值不菲的赤火玉簪，又落到她明媚的臉上，“有勞柳掌柜。”

稱呼里依舊帶著幾分疏淡的距離。

柳蕓兒似乎早已習(xí)慣，渾不在意地擺擺手：“跟我還客氣什么！”

她眼波流轉(zhuǎn)，帶著幾分狡黠和親近，“對了，我爹前日從內(nèi)城帶回來一罐‘寒潭霧針’，說是上好的靈茶，明日我給你帶些嘗嘗？”

“不必麻煩了。”吳久安端起粗陶茶杯抿了一口，語氣平淡，“我喝這粗茶解渴，便足夠了。”

柳蕓兒撇撇嘴，帶著點嬌嗔：“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算了，反正我?guī)业模愫炔缓入S你。”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靈田，輕聲道：“今年的玉靈稻收成看著真不錯，靈氣比去年還足呢。”

話音剛落，吳久安便將那袋三十斤的玉靈稻米遞過來：“我給你留了一份。”

柳蕓兒也不客氣，接過來便收入了儲物袋。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隨意卻藏著幾分試探：“對了，我聽說外城‘萬寶樓’八號分店下月有場小拍，好像有‘黃芝參’的消息傳出來。這東西可是煉制筑基丹的重要輔藥，要是年份夠，藥力可足得很呢......”

吳久安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自然，淡淡“嗯”了一聲：“知道了，多謝柳姑娘告知。”

柳蕓兒的話語點到即止，也不深談，又逗弄了一會兒吃飽喝足、攤開肚皮讓她撫摸的小白，這才起身告辭。

臨走前，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洞府陰影里露出半張臉的吳久安，夕陽最后的光線勾勒著他沉默的臉部輪廓，那眉宇間的沉郁似乎比往日更深了些。

她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臉上重新?lián)P起明艷的笑容，擺了擺手：“走了，吳大哥！”

洞府大門合攏，隔絕了柳蕓兒身上淡淡的馨香。

洞府內(nèi)重新歸于沉靜，只剩下小白滿足舔舐爪子的細(xì)微的聲響。

吳久安并未立刻起身。

他放下茶杯，緩步走到石亭的一角。

那里，一年前種下了一顆水玉桃樹，如今已長到一人多高。

枝干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的、類似羊脂白玉的質(zhì)地，在夕陽余暉下流轉(zhuǎn)著柔和的光澤。

樹葉青翠欲滴，邊緣帶著一圈極淡的銀線。

雖還未到掛果的年份，但樹形舒展，生機(jī)勃勃。

他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輕輕撫過那光滑微涼的樹干，觸感冰涼堅實。

落日熔金，將桃樹疏朗的樹干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也籠罩著他此時沉默的身影。

腳下，吃飽了的小白蹭了過來，溫?zé)岬纳眢w挨著他的褲腿，喉嚨里發(fā)出愜意的呼嚕聲。

指腹下冰涼堅實的樹干觸感，像一塊冰冷的寒玉。

吳久安的目光穿過搖曳的桃葉縫隙，望向天際最后一抹燃燒殆盡的殘霞。

靜室角落堆著的玉靈稻谷，正散逸著溫潤的靈氣與清淺的泥土氣息。

百草閣的訂單，雷大虎的靈**流，蘇晚晴的丹道探討，柳蕓兒若有似無的親近與消息，天字號漸漸升起的名氣......這些是維系他在此安穩(wěn)修行的絲線，是他看得見、抓得住的“現(xiàn)在”。

可指腹下那截冰涼堅硬的桃枝，卻像一根無形的刺，扎進(jìn)這安穩(wěn)的表象之下。

更遑論，這一切的盡頭，那橫亙仙凡之間的天塹——筑基關(guān)隘，依舊如巨峰般矗立在前。

他手撫過腰間的儲物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其中一個貼著重重禁制符箓的玉盒輪廓。

里面放著一顆筑基丹，是來自林青青的“饋贈”。

這也是他現(xiàn)在最大的依仗，卻也可能是唯一的依仗。

‘一顆......’吳久安心中默念，思緒飄遠(yuǎn)，‘坊間流傳，便是雙靈根的天才，沖擊筑基時，一顆丹藥也未必能保萬全。更有甚者，耗盡兩顆也功敗垂成。’

‘而我......四靈根？！’這個念頭就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沉入了他的心底。

修行之艱，資質(zhì)如枷鎖，他現(xiàn)在比任何人都體會得更深。

一顆筑基丹，于他而言，成功的幾率能有多大？三成？抑或更低？

晚風(fēng)吹拂，桃樹細(xì)長的葉片沙沙作響，仿佛低語一般。

落日最后的余暉染紅了天際，也染紅了他沉靜的側(cè)臉。

他微微瞇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這株尚顯稚嫩的桃樹上。

一顆？遠(yuǎn)遠(yuǎn)不夠。

‘三或者四顆。’一個清晰而堅定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心湖此刻再無波瀾。‘至少需要三顆筑基丹，方有幾分把握。’

一個足以讓大多數(shù)散修絕望的數(shù)字。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那溫潤如玉的桃樹表皮。

一絲細(xì)微的木系靈力受他心緒牽引，不受控制地溢出指尖，纏繞在樹干上，引得幾片嫩葉微微顫動。

小白似乎感應(yīng)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縷沉凝壓抑的氣息，仰起頭，琥珀色的眸子里帶著一絲不解的擔(dān)憂，輕輕“嗚”了一聲，用濕潤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

溫?zé)岬挠|感傳來，吳久安深吸一口氣，緩緩松開了手指，那絲躁動的木靈力也隨之平息。

他低下頭，看著小白清澈依賴的眼睛，又抬眼望向那株在暮色中安靜佇立的水玉桃樹。

第九年才開始結(jié)果，一百顆左右的碧玉靈桃......那或許是未來某日，錦上添花的資糧。

但對于此刻渴望著撬動筑基天塹的他而言，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

當(dāng)務(wù)之急，是筑基丹的主藥和輔材。

如何得？靠自己煉丹？筑基丹丹方所需主藥珍稀難尋，輔藥也價值不菲，且煉丹術(shù)要求極高，失敗率令人望而生畏。

他目前的煉丹水準(zhǔn)，煉制一階上品丹藥尚可，觸及二階筑基丹的門檻還差得遠(yuǎn)。

‘唯有......尋人合伙。’吳久安的目光變得幽深，‘尋到志同道合、皆需筑基丹的道友，湊齊材料，重金聘請一位信得過的二階丹師出手。’

他腦海中飛快掠過幾個相熟且實力、信譽(yù)尚可的面孔：雷大虎練氣十一層，蘇晚晴練氣十層圓滿，還有那位常來買符箓的張姓漢子。

一爐筑基丹，成丹三至七顆，若能成功，按約定出力與出資分配，他或許能分得一顆，甚至兩顆。

風(fēng)險自然巨大，材料珍貴，引人覬覦。

丹師是否可靠？成丹后分配是否公平？皆是懸頂之劍。

但比起渺茫的單打獨斗，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路。

晚風(fēng)漸起，帶著炎武城外圍荒原的涼意，穿過洞府禁制，吹拂著桃樹的枝葉，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也吹動吳久安額前垂落的幾縷發(fā)絲。

他靜靜地站在桃樹的影子里，像一塊沉默的礁石。

夕陽最后的光線徹底沉入遠(yuǎn)方的屋脊，暮色四合，將他挺拔的身影和身旁那株沉默的玉樹，以及腳下依偎的白狐，一同融入了洞府漸深的陰影之中。

只有那雙映著最后天光的眼眸深處，沉郁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