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見吳久安只是站在門邊看著它，并未呼喚，便又愜意地趴了回去，下巴擱在前爪上，尾巴尖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甩動著，拍打在溫熱的青石上，發出細微的啪嗒聲。

陽光暖融融地曬著它蓬松的毛發。

忽然，它那對毛茸茸的尖耳朵不易察覺地動了動，琥珀色的眼珠轉向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靈池水面。

一條格外肥碩的銀線鯉，正無知無覺地擺動著閃亮的尾鰭，慢悠悠地游弋到靠近池岸的淺水區域，在幾叢搖曳的水草間覓食。

小白眼中慵懶的神色瞬間就被一種專注的狡黠所取代。

它悄無聲息地站起身，雪白的身影在青石上伏低、繃緊著，像一張正被拉滿的銀弓。

沒有風聲，沒有水響，只有一道快到極致的白光瞬間掠過。

“嘩啦！”

水花濺起的極小，落下后馬上就與池水自然的漣漪融為一體。

待它輕盈地跳落回池邊，鋒利的爪尖已然精準地扣住了一條肥碩銀鯉的鰓蓋。

銀鯉在它爪下徒勞而劇烈地掙扎著，銀亮的鱗片和甩動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的光芒。

小白叼著這條還在奮力撲騰的魚兒，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離池邊稍遠的空地，爪子一松。

“噗通！”

銀鯉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沾滿了塵土，絕望地彈跳著，魚尾拍打地面發出陣陣沉悶的啪啪聲。

小白就蹲坐在一旁，歪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喉嚨里發出低低的、近乎愉悅的咕嚕聲。

那眼神，像極了一個頑童在觀察落入了陷阱的獵物。

直到那銀鯉的掙扎變得微弱，動作遲緩下來，眼看就要窒息，小白才伸出前爪，用肉墊小心地、甚至帶著點嫌棄似的，將這條沾滿泥灰、奄奄一息的魚兒輕輕撥回了靈池里。

“噗通！”

水花濺起。

那銀鯉入水后猛地一激靈，尾巴狂擺，瞬間化作一道驚慌的銀線，倉惶地鉆入深水處的陰影里，消失不見。

小白這才滿意地甩了甩爪子上沾到的水珠和泥點，又低頭舔了舔胸前略濕的毛發。

喉嚨里的咕嚕聲透著十足的愜意，仿佛完成了一件極有意思的消遣。

它微微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望向石門邊的吳久安，眼神清澈，帶著一絲完成“壯舉”后的小小得意。

吳久安望著眼前這一幕，臉上依舊是慣常的沉靜，只是眼底深處，那常年籠罩的沉郁之色，似乎被這初夏的暖陽和小狐貍的頑皮，悄然融化了一絲。

他并未阻止這一行為。

小白自有分寸，這種“游戲”頻率不高，每次也只抓一條。

池中的銀線鯉族群繁盛，幾只玄水龜也養得健碩安穩，就算有點損耗，對于這片生機勃勃的靈池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消耗罷了。

洞府之外，炎武城里的喧囂似乎被這方小小的靈池天地徹底隔絕掉。

只有竹葉在微風下的沙沙聲，池水的微瀾，以及小白偶爾甩動尾巴拍打青石的輕響，構成了這片洞府里的唯一韻律。

時光在這里流淌得好似格外的沉靜，也格外的迅疾。

天字號這片區域，靈氣雖遠不及內城充沛，卻因住戶多是些有身價或身懷技藝的練氣中后期修士，比乙字號、丙子號兩區要清凈安穩得多。

一年多來，吳久安洞府門前那盞燈籠下，漸漸多了一些身影。

有熟面孔，比如住在巷尾、專精低級陣旗制作的馬老頭，總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詢問是否還有“水幕符”；也有生面孔，像新搬來不久、氣息略顯鋒銳的年輕劍修，常沉默地遞上靈石，指明要幾張爆炎符。

吳久安話不多，驗看靈石，交付符箓，動作干脆利落。

因符箓品質穩定、價格公道，再加上他本人沉靜少言卻從不欺生的名聲，使得這小小的交易點在天字號區域悄然傳開。

供給百草閣的符箓是根基，這些零散交易則是細水長流的額外進項，積少成多，也是為將來購置筑基丹的靈藥材添磚加瓦。

如今吳久安繪制符箓時，總會特意多備上一些。

洞府內自成一方天地，吳久安的目光越過懶洋洋曬著太陽的小白，落在小天井另一側那半畝靈田上。

此刻靈田的景象，已與早些時候推門所見截然不同。

早些時日，那片靈田還是沉甸甸的金色波浪，此刻卻只剩下一排排整齊的稻茬，約摸半尺高，齊刷刷立在濕潤的靈土里，像大地剃平了頭后留下的發根。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谷物香氣，新鮮谷物被熱烈的陽光曬透，又經晨間的露水浸潤，那獨特的清甜之氣混著泥土翻動后的微腥，在鼻尖舊舊縈繞不散。

這，便是玉靈稻的收成的時節。

吳久安赤著雙腳，踩在微涼的半畝泥地里。

腳底傳來泥土被反復踩踏后的緊實感，以及稻茬斷口處微微的刺癢。

他俯下身，拿起一把擱在田埂上的短柄鐮刀。

刀身烏沉，刀刃在夕陽下閃爍著鐵器獨有的冷冽青光。

他左手探出，攏住一小叢稻稈。

那稻稈飽滿堅韌，握在掌心有種沉甸甸的生命質感。

右手鐮刀貼著地面，輕輕地這么一拉。

“嚓！”

一聲極其短促、清脆的割裂聲響起。

一束金燦燦的稻穗便穩穩落入了他的手中。

稻穗沉實，谷粒飽滿得幾乎要撐破那層薄薄的金黃谷殼，每一粒都像被精心打磨過的小玉珠，密密匝匝地擠在一起，壓彎了堅韌的稻稈。

割稻的動作重復著，簡單，枯燥，卻帶著一種與土地相連的踏實。

吳久安的動作并不快，卻異常沉穩精準，每一次下刀，都貼著稻茬根部最完美的角度割下。

鐮刀劃過空氣帶起的微響，稻穗離莖的輕顫，稻葉摩擦的沙沙聲，匯成一片低沉的背景音，回蕩在這方小小的靈田里。

小白不知何時停下了追逐水波光斑的游戲，蹲坐在池邊那塊被它盤踞得光滑的青石上，琥珀色的眸子安靜地追隨著吳久安的身影，看著他彎腰、揮臂、割取，再彎腰。

金色的陽光勾勒著他專注的側臉和微微繃緊的肩背線條。

很快，割下的稻穗便在田埂邊堆成了幾座小小金中帶白的谷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