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千里明，偏添一盞燈。

懷水區一街上，打更的癡呆老漢剛走出巷子，就見一人提著一盞燈，慢慢悠悠的走著。

其身后，還有兩個身穿純色玄袍、腰間佩刀的年輕人。

老漢智力不怎么高，但也總聽里長隔三差五的跟自己念叨，晚上碰見有人正大光明的在外面晃悠，尤其是帶刀的，最好趕緊回家。

老漢思索稍許，扭頭回返。

轉身之時，他還能看到那打著燈籠的年輕人從身后隨從腰間抽出長刀，一刀劈向地上跪拜的一人。

老漢不敢多想，但走了兩步沒有聽見慘叫，便嘟囔著“二更平安，三更也要平安”，快步離開。

而街上，人還是那么些人，陸昭的確有揮刀的動作。

可是，他是幫人松綁來著。

歸還腰刀，陸昭盯著地上打冷顫的小少年，面無表情：“我叫陸昭，以后有仇有怨沖我來，走吧?！?

小少年誠惶誠恐，磕了幾個頭之后，拔腿就跑。

而陸昭看著那跑個一段摔一跤的瘦小背影，笑了笑：“跪一天不吃不喝，其他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他還能跑的如此有活力，兩位有沒有看出什么？”

“那少年是納靈入體?！逼渲幸蝗藨侣?，繼續跟著陸昭走向鎮尸堂。

片刻后，鎮尸堂門口。

陸昭向兩人表示靜王府除罪首之外，剩下之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按靖冥臺的處決流程和規矩來。

并特意交代繼續監視那少年就好，并調查他的身份和協助者，禁止對方出城。

如果有必要，可以派人跟對方演戲，再到少年生出希望之時殺了他。

對于此事，兩人先保證盡全力，隨后又問了問為何。

陸昭卻是無所謂的攤開手掌，表示自己記仇，而且也明白什么樣的人記仇，就這么簡單。

待街上開始傳來人頭落地的聲響，陸昭不再寒暄，打著哈欠回家去了。

鎮尸堂對外的鋪子中，飄進不少雪花。

再往里走，陸昭還能聽見客房中有仇李氏細微的自語傳來。

“仇大嫂？睡了嗎？”

“陸小先生？”仇李氏輕輕回應一聲，“不知陸小先生喚我何事？”

“沒什么事，早些休息，明早……你該報仇了，若有心結和怨恨，不妨先行擱置一下，莫壞了精神?！?

言至此處，陸昭的聲音稍顯沉重：“我猜在我沒有回來之前，可能有人跟你說過你明日要做什么。但我想告訴你，明日之事并不是你的結束。小幺尚且年幼，他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位親人了。”

話音剛落，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沒有光亮流出，只有黑暗。

陸昭上前兩步，手中那盞在雪夜本多余的紙燈籠終于有了著落，昏黃的燈火輕柔的撲在仇李氏那張枯槁蒼白的面容之人。

她沒有去看陸昭，微微閃躲著的目光始終尋不到合適的焦點。

此刻，鎮尸堂外已有慘叫聲傳來。

陸昭沒有繼續言語，只是提著燈。

幾息之后，仇李氏輕吐一口氣，抬頭，嘴唇微顫。

“陸小先生，我……太累了。”

“我知道，”陸昭面色如常，但言語之中的沉重不減，“近日我便會離開皇城，接了個可能會要命的單子，我這鎮尸堂不能沒人氣兒，大嫂您受累，不妨帶著小幺幫我守著鋪子如何？”

“我？我能做什么？”

“很多很多，比我想的要更多。”陸昭再次上前，直接說道，“就拿這間鋪子來說，空著會變陰，還會積塵。你和小幺住在這里，無需在意日常用度?！?

仇李氏聞言再次垂首，但心中卻是沒有燃起什么生氣，唯有解脫將至的快意。

然而就在此時，又幾聲慘叫傳來，她猛然抬頭看向陸昭，雙目空洞。

“這些事情誰人都能做，張大哥可以，隨便花錢顧個人也可以，為何偏偏是我？我真的很累很累了，傍晚有位先生說小幺會有一個好未來，讓我無需擔心，可陸小先生為何……”

“活著，因為活著才能看到未來。”

“活著？”仇李氏望向那盞燈籠，笑了笑，“就像這個在雪夜用不上的燈籠？”

“有沒有用，那得看對誰。”陸昭同樣笑了笑，將燈籠抬至胸膛，“對雪夜旅人來說，行路之時并無大用。但可以讓其尋路辯蹤，最起碼不會稀里糊涂的尋死。”

“那陸小先生是燈嗎？”

“我？我就是個屁！”陸昭抬手輕輕推開房門，將燈籠遞過去的同時，沖著黑暗點了點。

“他才是你的燈！你走了，他可就滅了，我可沒心思為他人點燈?！?

“小幺……”仇李氏咬著嘴唇，臂膀不再依著冰冷的門框。

她就這么看著黑暗中熟睡的小幺，一點點在腦海中勾勒出他的相貌，以及那一聲聲呼喚。

“娘，你看我今天討來一塊饅頭，你快吃吧?！?

“娘，你是不是又想爹了？你給我講講爹和爺爺奶奶他們吧?！?

“娘，你餓不餓？”

良久，仇李氏緊閉的雙唇松開一條縫隙，目中焦點凝聚在那盞燈籠之上。

“陸小先生，冒昧問一句……你是如何知道我想在明日尋死的？”

“說了你可能不信，”陸昭搓搓鼻子，細聲回道，“我聞出你身上有著濃重的死意，這些昨天還沒有。”

“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仇李氏接過燈籠，手掌還能感受到燈籠柄上陸昭留有的余溫。

“謝謝，這鎮尸堂……我母子二人一定會好好守著的。”

“辛苦。”陸昭退步轉身，不再多言。

隨著門開門關，其身影被門廊盡頭的“發呆室”吞沒。

而仇李氏則抬燈俯首，將燭火輕輕吹滅。

“呼！”

一道微不可察的閉門聲過后，盡頭的“發呆室”亮起燭火。

門后，估摸著三十平米的室內，兩人對坐。

另一人正是面帶笑容的賈道真。

“小師弟，你這鼻子有那么靈嗎？還能聞到只有術法才能測出的死意？”

“瞎蒙的，而且像仇大嫂這種即將大仇得報的苦命人，大晚上不睡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興奮，另一種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陸昭并未強調自己真能聞見仇李氏的死意，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解釋。

自昨天有意識的尸變過后，他真能聞到許多東西。

可陸昭不知道如何解釋，雖然只能懷疑是月輝的作用，但也只能暫時擱置。

一旦將此事說出，他這些師兄們沒準兒又會胡思亂想瞎猜疑。

比如當下，陸昭就能聞到賈道真體內那些因過去依靠吸食童子運續命，而遺留的潰敗之氣。

不過這些潰敗之氣正被仙尸的尸運陰壽一點點祛除，用不了多久便會消失。

總的來說，陸昭感覺“鼻子好使”這個技能，非常雞肋。

眼下，師兄弟兩人又說了些廢話之后，賈道真開門見山，說出來意。

“小師弟，現在就離開皇城，剩下的事情由我靖冥臺負責?！?

“咦？”陸昭側目，面上生出戲謔，“莫非你和二師兄已經達成一致？”

“差不多吧！”賈道真點點頭，“以后這靖冥臺將以宗門的方式運轉，但首要條件是必須依附嚴國王朝。”

“那也沒必要現在就讓我走吧？我明天還得……”

“不用了！”賈道真抬手示意陸昭莫再多言，快速解釋著，“云龍與你的談話他已告知于我，但張燕、孫仲今日清晨向我告假，他二人要在下月初一返回師門，你也跟著去吧，就當散散心，不著急上任”

“那鎮尸堂……”

“你放心，有我看著，一切無憂?！?

言罷，賈道真自懷中掏出一塊鑿刻有五爪真龍的金牌遞到陸昭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