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裴昭景送走后，莊鈺君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下來。

裴昭景那邊有裴永善以前的舊部護著，她并不擔心。

現在唯一還掛記的，大概就是裴蓉蓉了。

這一月以來她雖然教導了裴蓉蓉諸多，但到底有些東西根深蒂固沒法輕易而舉改變。

不過好在裴蓉蓉并未讓她失望，除卻簡單的詩詞歌賦四書五經外，對一些迂腐的教化也有了自己的見解，并不再像以前那般聽之任之，毫無思想。

特別是，在裴蓉蓉學到這么多東西后，她的性子也逐漸沉穩雋秀了起來，較之之前唯唯諾諾膽小怯懦的模樣判若兩人。

“娘，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是夜，侯府書房燈火通明。

裴蓉蓉端著一碗參湯走了進去，見莊鈺君眼睛都熬紅了，很是心疼。

“娘，這些賬目平日里不都是那些個賬房先生在管嗎？您又何苦一本本察看？”

她不解，將參湯放下后就主動替莊鈺君揉起了額頭。

微涼的指尖觸碰在脹痛的額頭上，得到一絲緩解。

莊鈺君輕嘆，搖了搖頭，“蓉蓉，這你就不懂了，若非這些事娘親力親為，侯府又怎能在你爹去世后支撐這么久？”

不然那些個豺狼虎豹早就沖上來分一杯羹了。

“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莊鈺君擰眉，眼中隱隱露出焦慮。

上一世便是如此，侯府雖有她的打理支撐了一段時間，但她到底是婦人，許多時候在外拋頭露面多有不便。

久而久之，侯府諸多生意都開始走下坡路。

重來一世，若她不盡快解決這個問題，那么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走進這個死胡同。

這也是近來莊鈺君一直擔憂的事情。

裴蓉蓉聽后心里頗為不是滋味。

也是從這段時間開始，她才徹底體會到莊鈺君一個人支撐這碩大的侯府有多不易。

躊躇半晌，裴蓉蓉抿了抿唇，鼓足勇氣道：“娘，近來你讓我去跟賬房先生學認賬，我已識得許多東西，若娘不嫌棄，女兒愿意為娘分憂。”

莊鈺君有些驚訝。

她側頭看向身后的裴蓉蓉，便撞進了那一雙明亮又認真的眸子，讓她心中一動。

她不動聲色從手邊抽出一本賬本，推到了裴蓉蓉面前，溫聲，“既如此，那你便看看這一本有什么問題，如何？”

裴蓉蓉認真點了點小腦袋，什么也沒說，拿著賬本就去旁邊坐下翻看起來了。

看著自家小女兒如此認真的模樣，莊鈺君很是感慨。

她沒想到有一天能夠替她分憂的居然是她以前最不重視的孩子。

莊鈺君的眸光從感慨變成了欣慰，最終化為了慈愛和心疼。

這些裴蓉蓉都沒有注意到，她一頁一頁翻看著賬本，努力找出里面的紕漏和問題。

直到半個時辰后，裴蓉蓉合上賬本。

另一邊莊鈺君一直注意著她那邊的動作，見狀抿了一口茶后就笑看了過去，“看完了？如何？”

裴蓉蓉神色很是糾結，幾番欲言又止。

莊鈺君并沒有催促，而是就這么耐心的等著。

半晌，裴蓉蓉深呼吸了一口氣，搖頭有些失落，“娘，我什么問題也沒看出來。”

她覺得是自己學藝不精才什么問題都沒有看出來，很是失落。

莊鈺君不置可否，并未直接下定義，而是又給了她另一個賬本，“你再看看這本。”

裴蓉蓉有些疑惑，但還是接了過來細細翻看著。

這一次她比上一次少花了一半的時間就看完了。

看完后她更迷惑了。

“娘，這賬本……”

莊鈺君用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裴蓉蓉磕磕巴巴道：“這兩本賬本也太像了……”

“像？難道不是一模一樣嗎？”莊鈺君笑了笑。

裴蓉蓉搖頭，遲疑，“不……不一樣。”

說著她就開始翻看對比了起來，不一會兒，她就指著兩處地方道：“這里，進銀二百五十七兩，這邊也是二百五十七兩，但是一邊出項是外銷，一邊出項損耗卻占了一成。”

“若不仔細看，怕是根本不容易發現。”

沒想到短短時間內她就能發現這點細微差別，莊鈺君很是滿意。

她也不賣關子了，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這兩本賬是同一間鋪子的，但是一本是鋪子掌柜的呈上來的，另一本卻是裴想呈上來的。”

裴蓉蓉驚了。

“那這豈不是有人……”

莊鈺君肯定了她的想法，眸光幽深又深沉，“幾十間鋪子需要人打理管賬，又怎會沒有一點紕漏。”

“這也是娘為什么要親自過一遍的原因。”

這下裴蓉蓉更疑惑了，“那娘可是要找出是誰改了假賬嗎？”

可這兩本她見方才莊鈺君放在看完的那一堆里，明顯是沒打算管這件事。

但是她不是也看出問題來了嗎？

莊鈺君笑了笑，又恢復成先前那般模樣，慈愛的拉過裴蓉蓉的手，拍了拍，“這便是娘想教你的第二件事。”

“假賬假賬，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得清。”

“一個碩大的侯府，幾百口人，上上下下每日開支用度，采買購物，再加上那些鋪子，錢財經手之人何其之多，若是要一層層篩選下去，又得查到什么時候？”

“當然，這也不是放任的意思，是要且看，且做。”

“且看，且做？”裴蓉蓉歪頭。

莊鈺君頷首，“府中部分下人及外邊鋪子里的伙計都是臨聘進來的，不少人亦是賣身進的侯府，但是人家雖是賣了身，可心沒賣。”

“要管控住他們的心，讓他們忠誠于侯府，便要張弛有度，有開有合，且看且做。”

“不能什么蠅頭小利都追究，容易將人逼進死胡同，更不能什么都不追究，這樣只會放大他們的欲望。”

聽到這里，裴蓉蓉似懂非懂，“所以娘這是故意不追究這件事的？”

“雖出項不同，但損耗那一欄左右只不過十幾兩銀子，不管是他們貪了也好，拿去填其他賬也好，這一點我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方才能讓他們繼續為我們做事。”

莊鈺君搖頭，“不，你只說對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