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婆婆瞥了那老漢一眼，嗓門陡然拔高：“不管怎么說，最后還是嫁給我家強娃子了！”

“后來她媽咋松的口呢？”

“還不是牛軌當年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的她媽……”鎮(zhèn)上的老人還是習慣叫牛紅梅原來的名字牛軌或者牛大妹。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一個大媽壓低嗓門，“我聽說是因為廠長那瘸腿兒子后面瞧上衛(wèi)生所的一個護士看不上牛大妹！秀蘭怕閨女砸手里，這才捏著鼻子認了唐強！”

聽到這里唐雨涵也總算明白了之前麻將館里那些人說，母親差點和外婆動刀子是怎么回事了，原來是因為逼嫁。

怪不得父親什么都聽母親的，心甘情愿當‘耙耳朵’，原來母親為了嫁給父親背負了那么多，在那個年代，女子的婚嫁可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當年這么做算是判經(jīng)離道了，應該遭受了不少閑言碎語。

之前一直為父親在家里地位鳴不平的唐雨涵，突然對父母的婚姻有了新的認識，她拽了拽婆婆的衣袖：“婆婆，我們不說這些了。”

此時靈堂里牛紅梅正端著孝子盆出來，聽到這些閑言碎語鋁盆咣當砸在青石板上。

聽到外面的動靜，在里面打雜的唐強立即跑了出來，看著一臉怒氣的妻子問：“這是怎么了？”

唐雨涵偷偷扯了父親的衣袖，附耳道：“婆婆在說當年外婆不同意你和我媽婚事的事呢。”

唐強壓低了聲音對著自己母親道：“媽，人都走了，你也少說兩句。”

“憑啥不說！”唐婆婆打開唐強的手，“她都做得出來，還怕人說！”

然后轉身揪住唐雨涵的手：“涵兒，婆婆給你說啊，你這個外婆心眼多著呢，你媽才生了你哥沒多久，她就說自己犯了貧血病，渾身沒力氣，來看了一趟就回去了，我看就是為了不想照顧你媽，怕我們讓她帶你哥。還有你，她不也是一天沒帶過嘛……”

唐強去拉他媽：“媽，不是讓你別說了嗎！”

一直沒發(fā)聲的唐爺爺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怒聲道：“別拉你媽，你媽病還沒好完呢。本來想讓你媽在家好好休息的，你這女婿倒是當?shù)煤茫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打，說國豪沒回來，我們再不來，怕人說閑話。你媽拖著病身子來了，連話都不讓她說了！”

唐強這下也不敢再勸他媽了，只能轉身去安慰含著淚瞪著眼的老婆：“紅梅，這些年媽心里一直有氣，你也是知道的，你也別往心里去，要不你進屋去吧……”

對于唐強每次在她和他媽之間發(fā)生沖突便和稀泥的做法，這些年牛紅梅已經(jīng)習慣了，她也沒介意，因為畢竟當年的確是自己母親做得太過了。但今天是母親的葬禮，母親就躺在堂屋的冰棺里，她就聽不得有人在外面說她的壞話。

牛紅梅渾身顫抖，淚水混著怒意砸在地上。她猛地甩開唐強的手，指著唐婆婆嘶聲道：“媽！您罵我、怨我，我都認了！可今天躺在那冰棺里的是我親娘！她再不是，也輪不到您當著她的面糟踐！”她的聲音尖利得像一把豁口的刀，割得院子里鴉雀無聲。

唐婆婆冷笑一聲，蹺著二郎腿嗑開一粒瓜子：“喲，這會兒倒護起短了？當年你媽拿掃帚抽我時，你怎么不攔著？你媽逼得你拿刀架脖子才肯松口嫁進唐家，這十里八鄉(xiāng)誰不知道？你心里不是也一直對你媽有怨氣嗎，現(xiàn)在裝孝女給誰看！”

“您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嗎！”牛紅梅突然抓起地上的孝子盆，鋁盆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是，我是拿命逼過我媽！可您知道她后來為什么認了嗎……”她突然哽住，轉頭死死站在旁邊的唐爺爺，“是因為您家當年托人捎話，說我要是不嫁，就把唐強半夜翻墻進我屋的事捅到村委會去！”

唐強的身子猛地一顫，愣愣地盯著自己的父親，他張了張嘴，卻像被掐住脖子的雞，半個字也擠不出來。而唐爺爺?shù)臒燁^在指尖猛地一抖，灰白的煙灰簌簌落在他藏青色的褲子上。

“牛大妹你在胡扯什么！”唐婆婆“騰”地站起來，瓜子撒了一地，“當年可是你自己拿著刀架脖子上說非強娃子不嫁……”

“媽！”唐強突然吼了一聲，佝僂的背脊像被雷劈直的枯樹。這個向來溫吞的男人眼眶通紅，喉結上下滾動著，“那年……那年雨涵外婆其實偷偷找過我。她說，她說只要我肯入贅，她就同意婚事。”

滿院子抽氣聲里，唐婆婆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唐爺爺一腳踹翻了竹椅，指著兒子鼻子罵：“入贅？她吳老太婆倒是倒了一手好算盤，當年她生了三女兒，擔心自己死了沒兒送終，便想找個人當上門女婿，你還要臉不！都說上門的女婿是幫媳婦倒洗腳水的命，怪不得你丈母娘到死都拿鼻孔瞧你，嫌你一個剪紙的沒出息！”

“婆婆、爺爺、爸、媽！”唐雨涵從來沒見過爺爺這樣猙獰的表情，更沒見過父親佝僂的肩頭抖得像風中的破麻袋，“你們都少說兩句，這么多人看著呢！”

“我就是要讓大家知道吳老太婆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免得有人嚼舌根子像是我們家強娃子不孝順，對不起她似的！”唐婆婆尖著聲道，她這一路過來，倒也聽了不少閑言碎語，要不然也不會在吳秀蘭葬禮上便發(fā)這么大火氣。

牛二笛和牛時安就在堂屋靈堂里跪著給母親燒紙，本沒想管外面大姐和她婆家的事，但見唐家人一副沒完沒了的樣子，牛二笛實在是忍不下了，‘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抓起一把紙錢便從堂屋走了出去。

幾人還在爭執(zhí)，根本沒注意到牛二笛的到來，直到一把紙錢撒在了唐婆婆的臉上。

紙錢撲簌簌落在唐婆婆發(fā)髻上，老太太愣了兩秒，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大叫：“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