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沒有忘了司命星，感知一觸，一個模糊，這次并沒有看到什么殿堂，只是腳下有一道道的星軌，星軌下彌漫的云氣遮擋住了一切，蓮生踏過最后一道星軌時，腳下的云氣忽然散了。

他原以為司命星宮該是金瓦玉階，懸著萬千命簿如垂簾，卻沒想眼前竟是片漫無邊際的蘆葦蕩。銀白的葦穗漫過膝頭，每根葦稈上都纏著細如發(fā)絲的光帶，風過時簌簌作響，像有人在翻動寫滿字跡的絹帛。

“新來的？”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葦叢深處飄來。蓮生循聲望去，見個穿灰布短打的老嫗正蹲在地上，手里握著支竹制的筆，往一根光帶上添著什么。那光帶在她指尖流轉(zhuǎn)，細看竟能辨出“姻緣”“壽數(shù)”的字樣，末了還綴著枚小小的朱砂印。

“隨我來吧?！崩蠇炂鹕頃r，身后的蘆葦自動分開條小徑。蓮生跟著她往里走，才發(fā)現(xiàn)那些光帶并非纏在葦稈上，而是從地底漫上來的——腳下的泥土泛著淡淡的瑩光，像揉碎了的星子，每走一步都能踩出細碎的光斑。

轉(zhuǎn)過一片蘆葦最密的地方，眼前忽然開闊。數(shù)十座玉臺懸浮在半空，臺上燃著長明燈，燈芯是團跳動的星芒，燈油里浸著卷成筒狀的命簿。有幾個穿青衫的童子正踩著云氣穿梭，有的往燈里添星砂，有的用銀剪修剪過長的光帶，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那是流年臺?！崩蠇炛钢钪虚g的玉臺，“每個人的命數(shù)都在上面流轉(zhuǎn)，你看那盞快滅的燈——”蓮生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盞燈的火苗微弱得只剩一點藍，旁邊的命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黃，“三日后，人間該有位老人辭世了?！?

說話間，一陣清風吹過，卷著片葦葉落在蓮生手背上。他剛要去拂，卻見那葦葉忽然化作張素箋，上面浮現(xiàn)出幾行字：“蓮生，原是昆侖仙草修成，誤闖輪回時損了仙骨，今入司命星宮，掌草木命格。”字跡剛落，素箋便化作星屑消散在風里。

老嫗遞給他一支竹筆，筆桿上刻著細密的星圖：“從今日起，你便在此處記注。記住，命簿可改，卻不能違了天道——就像這蘆葦，該枯時留不住，該榮時擋不住。”

蓮生握著竹筆站在玉臺邊，看那些光帶從腳下漫上來，纏繞住筆桿。遠處的長明燈忽明忽暗，映得他衣袂上的流云紋也跟著閃爍，恍惚間竟分不清是自己入了星宮，還是星宮本就藏在他未醒的夢里。風又起時，蘆葦叢中傳來細碎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命格在低聲絮語，溫柔得如同天地初開時的第一縷風。

蓮生耐心的在司命星宮待到掌草木命格的第三個滿月，地藏菩薩的法相第一次穿透了星宮的結(jié)界。

那天他正蹲在流年臺邊，用竹筆給一株瀕死的紫檀添上“再延三載“的命格。忽然間，所有長明燈的火苗都朝同一個方向傾斜，燈油里浸著的命簿嘩嘩作響，像是被無形的手翻動。抬頭時，只見星宮上空的星云正在旋轉(zhuǎn)，中央懸著尊丈六高的金身，寶相莊嚴，卻帶著股化不開的沉郁——正是地藏菩薩，只是他垂眸時，睫毛投下的陰影里，竟藏著絲不屬于慈悲的冷光。

“司命星君何在？“菩薩的聲音漫過蘆葦蕩，光帶纏繞的葦稈突然齊齊彎折，像是在叩首。老嫗從玉臺后走出來，灰布短打的衣角沾著星砂，手里還攥著半張未寫完的命格：“菩薩不在地獄度化亡魂，來我這星宮做什么？“

金身緩緩降下，足尖落在云氣上時，腳下的瑩光泥土竟泛起層墨色?！敖鼇砣碎g戰(zhàn)亂頻發(fā)，亡魂積于地府，怨氣化不開?！捌兴_的目光掃過那些懸浮的玉臺，長明燈的火苗忽然矮了半截，“我觀司命星宮掌天下命格，若能改幾分殺伐，增幾分慈悲，地獄或可空矣。“

老嫗冷笑一聲，將手里的命格往燈里一丟，火苗“騰“地竄起：“菩薩可知'天道有常'？你看那株紫檀，本是被樵夫砍斷了根，我許它再活三載，已是逆天。若按你說的改，人間再無生老病死，命格亂作一團，屆時何止地獄不空，三界都要翻過來！“

話音未落，地藏菩薩身側(cè)忽然浮現(xiàn)出無數(shù)虛影——都是些披枷帶鎖的亡魂，面目模糊，卻能聽見凄厲的哭嚎?！斑@些亡魂，本不該早夭?！捌兴_的聲音沉了幾分，“若司命星宮肯將'橫死'的命格抹去，他們何至于困在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