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祖望著那個蹲在門口、完全沒有女人形象的婦女，嘴角抽了抽，上前叫道：

“大姨媽，吃飯沒？”

還在審視他的婦女愣了愣，隨即視線聚焦在張耀祖臉上，一張頗為熟悉的臉浮現。

米桂蘭遲疑一下，問：“你是……耀祖？”

“嘿～我以為你認不得我了呢！”張耀祖露出笑容。

大姨媽不像家里人，對誰的感情都一樣。

他自然不會故意去疏遠這種親戚。

“哎呀呀！”

米桂蘭放下手里瓷白解放杯，激動地伸手握住張耀祖仔細打量，砸砸嘴：

“耀祖啊，你是真一點沒變，跟小時候一樣?！?

張耀祖剛想夸大姨媽一句你記性好，豈料后者怨幽幽道：“你跟小時候一樣，來見你大姨媽愣是連塊蘿卜干都舍不得帶！小氣！”

“……”

好吧，大姨媽你也沒變....張耀祖吐槽歸吐槽，轉身招呼胡偉等人上前，指向驢車。

“你大外甥能不給你帶東西嗎？”

“哎喲喂！”

米桂蘭眼珠瞪得圓溜：“不得了，我說今兒麻雀怎滴叫得歡，原來是大外甥來了。”

說著，她湊近驢車瞅了瞅，先是瞧見了老母親裝的土豆，頓時話鋒一轉：

“真是跟個麻雀一樣又小又沒肉呢！”

旁邊幾人眼皮跳了跳。

這大姨媽嘴里，咋好話還能變成壞話呢？

張耀祖扶額，大姨媽是出了名的毒舌，從來是以刁鉆的角度給人致命一擊，防不勝防。

“幾塊土豆自個留著吃吧！”

米桂蘭嫌棄地擺擺手，也懶得看其他東西，邀著張耀祖進門：

“跟你娘進來，你也是碰著好時候了，昨夜你大姨爹去山里逮了兩只老鷹，剛剛才燉下去，不歇夜的話，回家的時候把另外一只帶上，瞧你餓得跟螃蟹似的！”

張耀祖一臉無奈。

大姨媽心腸挺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早就習慣了婦女的毒舌，上輩子，他三十多歲幡然醒悟時，出去學本事，遇到煩心事經常來她家留宿，真就跟自己第二個娘一樣。

“嬸子！”

正在此時，陶秀云急忙開口幫張耀祖辯解：

“張大哥還帶了肉的，你瞧瞧，這是高山牦牛肉嘞！還有他早上專門去供銷社買的紅糖和布匹呢。”

聞言，眾人視線投來。

那驢車上，有肉、有糖、有布....安安靜靜擺放著，顯然早就準備好了。

“？”

張耀祖扭頭看向胡偉，后者聳聳肩表示不知。

又看向李正興，后者一臉茫然，甚至不知道張耀祖要來他大姨媽家。

這么一看，東西就是陶秀云準備的。

完了...張耀祖預感大事不妙。

“哎喲！”

果不其然，大姨媽折返回來，那雙粗鄙拉拽張耀祖的手，像遇到什么稀世珍寶，輕輕握上陶秀云玉手。

“老大媳婦兒吧？”米桂蘭甚至沒去看車上的東西，急忙拉著陶秀云進院。

陶秀云抬頭看向張耀祖，略有害羞，剛想辯解兩句，大姨媽立馬捕捉到她的微表情，擺手道：

“現在不是沒關系，以后就是了?！?

“快進院子，天上飛的老鷹肉吃過沒？”大姨媽熱情招呼李正興幾人，“大家來者是客，別在外面站著了，外面冷，快進院子向火！”

盛情難卻，大家伙立馬跟著米桂蘭走進院子。

“大姨媽……”張耀祖開口。

“自己認不得進院子的路嗎？”米桂蘭瞪眼，指著車上東西：“這么大個人咯，來看你媽還得讓媳婦兒準備東西……唉，不昌死盛！”

“……”

張耀祖閉上嘴，默默轉身牽驢進院子。

等把東西全部放下后，大姨媽搬了個火爐，招呼著陶秀云幾人坐下。

張耀祖走上前，指了指陶秀云，“大姨媽，我給你介紹一下……”

大姨媽立馬抬手打斷他，指了指在坐的幾個人，笑道：

“小陶，人家是讀書份子；小胡，是你們大隊知青；李老弟，人家是單位人員，難得你也能結識大人物咯；小孫小王，李老弟的學生?！?

？

一套連招打得張耀祖發懵。

他內心驚訝：“我的媽，你到底是如何在我卸貨的短暫時間里，變得比我還熟悉他們的？”

“你還有事嗎？”米桂蘭問。

張耀祖尷尬撓頭，眼神四處瞟了瞟：“我，那啥...我大姨爹和龍哥呢？”

大姨媽家有一個獨生子，叫李金龍。

“你腦子沒事吧？”米桂蘭翻了個白眼，嫌棄道：“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閑?。看箨牪挥蒙瞎ぐ?？”

算了....張耀祖最終還是決定閉嘴，自顧地跑進廚房拿出桌碗板凳，瞧見菜有點少，他就當場露了一手。

院子里。

米桂蘭給客人倒了茶，有說有笑的聊天。

“閨女，今年幾歲啦？”她握著陶秀云的手，好奇問。

陶秀云感受著那雙手散發的熱情，有些害羞低了低頭：

“嬸子，我今年剛滿18歲?！?

“哦喲！”米桂蘭驚訝，“我還以為才十五六呢！在這村里就沒見過誰家姑娘十八歲還這么乖嫩！”

好話誰都愛聽。

陶秀云臉頰更紅，不知道怎么接話。

“家里什么成分？有幾個人??？”米桂蘭繼續問。

陶秀云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么么！”

張耀祖抬著菜從廚房走出來，打斷大姨媽的問話：“你問那詳細搞什么?。恳馑寄悻F在還當值給別人說親事的說客了？”

什么都問，他真怕自家大姨媽把人信息給賣咯。

問這么詳細，是想撮合陶秀云還是想給人家姑娘說媒呢？

“你咋曉得？”米桂蘭錯愕。

還真是....張耀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半句話，轉身進屋繼續炒菜。

就在他前腳剛走進廚房，后腳院門就被敲響。

米桂蘭急忙上前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兩道身影，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婦女，還有一個年輕姑娘。

“老嫂子，那趕騾子的馬幫，是你家親戚嗎？”婦女問。

米桂蘭笑臉相迎：“我大外甥來看我啊，不是什么馬幫，給我買了些布料和糖過來，糖齁甜。”

那婦女尬笑，對無形裝逼的米桂蘭有點嫉妒。

“大氣！”

婦女倔強地豎起大拇指，道：“我今日來，有點事情找你幫忙。”

說著，她把身邊年輕姑娘推上前。

“這個姑娘說是跟單位家走散，前天我家兒媳婦在山里遇到帶回來……你幫問問你家大外甥，他這趟往哪走？要是順路捎帶她一趟?！?

婦女說完，沒等米桂蘭仔細打量小姑娘，對方就里面伸出雙手。

“嬸子，我可以給錢！”

小姑娘攤開手掌，里面有三張一毛錢，還有一個玉鐲子。

米桂蘭用多年說媒練出來的望人術仔細打量，好一會兒才展開眉頭，問：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哪點人？”

小姑娘不敢遲疑，開口道：“我叫黎潔，家在縣城旁邊一個公社，挨著安康公社?！?

不知是不是帶了點口音，米桂花把字聽岔了，拍手道：

“哎喲，還是本家嘞！我家就姓李啊，說不定還是親戚呢！快進來坐，我大外甥就是安康公社的人，順路，老順路了！”

“那就麻煩你了，老嫂子！”那婦女見事成，轉身離開。

黎潔被熱情的米桂蘭邀請進屋，一一介紹陶秀云等人。

然后又是熟悉的問話。

“姑娘家里有多少人??？”

“……”

張耀祖手里抬著熱氣騰騰的菜走出廚房，聽到自家大姨媽還在問，有些無奈道：

“你到底要問到什么時候??？”

也正在此時，他目光瞥見院子里多了一道身影，視線頓時聚焦過去。

這一看，他就愣在原地。

眼前是個小姑娘，約莫17歲的樣子，穿著深藍色中山裝，肩膀挎著一個布包，呈現書本輪廓，那張黃白的臉上掛著青澀與害羞。

當看清楚對方后，張耀祖手掌微微發抖，菜碗差點掉到地上。

眼前的小姑娘，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知道對方身上每一處痕跡。

這不是別人，正是他上輩子的妻子——黎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