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馬幫，會在騾馬身上掛鈴鐺，一進村子，大家就能聽到聲音，只要是路過自個村子，準有人托他們幫忙帶東西，各家各戶也會有人出來詢問，幫忙指路。

有些甚至會邀請馬幫進屋休息，若沒落腳地，還會給他們借宿一宿。

目的很簡單，希望帶東西時，不收費。

張耀祖起了個大早，將剩余牛肉拉到公社，存放給陶家兄妹照看，借來幾個鈴鐺，準備去送貨。

“張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

陶秀云穿了一件布拉吉紅格子連衣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幾分青澀。

這年頭挺流行這類連衣裙，不過在村里很少見，一般得到縣城才能見到。張耀祖不由得心生懷疑，陶家兄妹怕不是公社里的人。

“我可不是去玩。”張耀祖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不冷么？”

“不冷啊，今日太陽挺湊合嘞?！?

“你要不怕累，隨意?！?

張耀祖沒勸阻她，將鈴鐺掛在驢脖子上，拉著一車東西剛要走，巷子口又走來幾個人。

“嘿，耀祖！”

行色匆匆的李正興帶著兩個青年小跑過來。

張耀祖蹙眉：“李叔，你們這是？”

“閑來無事，索性跟你去瞧瞧鄉土人情。”李正興文縐縐說道。

“……”張耀祖嘴唇微動，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化作一道無聲嘆息，有些人閑的慌，有些人累成狗。要不是他們不清楚收貨人家，張耀祖真想說一句，你們去吧，我休息一天。

干完這趟，必須休息一段時間。

“行，跟我一道的話，到時候要幫忙別懶?！?

張耀祖沒拒絕，吆喝一聲，牽著驢子走在前面。

陶秀云小跑跟上，瞧著后面的李正興幾人，嘴里嘀咕：“人家張大哥忙活，你們湊什么熱鬧啊！”

……

咣當～叮鈴鈴！

鈴鐺聲在村里響開，不少人探出腦袋來。

馬幫路過村子，那鐵定有村里人的東西。

“喂，哪點來的馬幫？送哪家東西？”

村頭茅屋，冒出個面容蒼老的老頭，朝走在前面的張耀祖問話。

“大爺，曉得王開發家不？”

張耀祖遞上一根煙，老頭頓時眸子一亮，平時抽的是卷草煙，這高檔貨他平時可抽不到。

當即抬手指路：

“吶～從這點路走過克，那邊有截小上坡路，直接走到路頭就是王開發家咯！王家最近遇著點事情，應該一家子在吵架?！?

聽了這話，本想道謝啟程的張耀祖收住嘴，轉而問話：

“大爺，你給我說說瞧，他們家遇著什么事？”

人家里有事，得問一下，避免冒犯了。

“他家來了個小娃，是王開發他外甥。”老人不隱瞞，敢做出丑事，那就別怕外人談論。

那年頭各種怪事多了去了。

各家各戶的八卦就是由馬幫口口相傳出去的。

老人說道：

“王開發30多歲才討了一個外國婆娘，那婆娘約莫17、8歲樣子！跟他外甥差不多大年紀，他外甥來家里借住……兩個人不知咋滴就看對眼咯……前天王開發提早下工撞了個正著……這會兒大隊在出招怎么處理事情呢！”

原來如此。

張耀祖點頭，對此并不意外。

這時代，西南地區很多農村光棍找不到媳婦兒，就會往旁邊國家找，那邊的情況很糟糕，人家姑娘巴不得嫁過來，基本幾塊錢就能娶回家，而且全是年輕漂亮類型。

這種事情，哪怕到了新世紀，偏遠邊境村子也時有發生。

幾十歲老光棍娶十幾歲小姑娘。

走在路上，陶秀云剛想搭話張耀祖，卻被李正興搶先一步。

“耀祖，那事情你不覺得不對不合法嗎？”李正興問。

哪有私下娶鄰國人的事情？

張耀祖聳聳肩：“不對又能怎么辦？總不能把人給趕走吧？窮鄉惡水的，你看花錢的人鬧不鬧事？有些人因為作風問題娶不到媳婦兒，總不可能真不讓人一輩子光棍吧？你就算阻止得了一個，也阻止不了大多數人，大隊公社管不了，也就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壞人，就不管了?！?

有些事情阻攔不了。

張耀祖向李正興說明了其中關系，想要改變，還有很長路要走，首先就是將產業發展起來。

一路上說了很多。

沒在王家停留，他們送完貨就急匆匆趕往下一家。

……

“你爹你媽死了！”

“一輩子當窮鬼！”

張耀祖等人剛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在對罵。

這是兩家相鄰的街坊在互噴。

門口有不少村民，男女老少全在，有人勸架，有人幫架。

左家院門口，一個土黃臉婦女淚流滿面指著右家門口的人，罵道：

“你個狗JB日呢，我家院子栽的樹，你幫砍丟，你吃多了？！”

右家人回懟：“那你叫它不要伸長樹杈子進我家院子啊！還不是你家是窮命，樹都不想去你家！”

左家人怒罵：“窮尼瑪幣！結果的時候你那張逼嘴吃什么？”

村大隊長：“阿霉霉，你們倆家先不要鬧……”

他剛開口，兩家人鬧得更兇。

張耀祖一行人瞧見這一幕，不知該怎么送貨。

他們拉來個人，詢問一番才知道事情原委。

左家院子里有一棵果樹，樹杈子伸到右家院子里，大冬天樹葉子掉院子里臟地面，右家人就把樹杈子給砍了。左家人見此不樂意了，那是自己的財產，你憑什么砍？

于是兩家就開始吵個不停。

李正興抬手捂著額頭：“這種事情本來可以商量著解決啊，怎么還把鄰里關系搞成這樣？”

張耀祖無奈：“少見多怪，大家難得有屬于自己的財產，不得當命看待？”

不想耽誤和摻和事情，張耀祖給人放下東西，就去了下一家。

……

“啊么么，你咋會人都不是！”

張耀祖他們走進送貨人家時，又是一群人圍著門口。

院子里是一老一少在交鋒。

老人拿著木棍打向自家兒子，怒罵：

“村里頭那么多漂亮姑娘找你說親，你看都不看一眼，你就看上了那個帶娃的老寡婦，你啊氣死你爹嘎？”

兒子抱著他爹大腿：“爹啊！我真看上那個阿姐咯，我就是要討她做婆娘，她呢娃以后就是你大孫子咯！”

兒子哭訴，渾然不知他爹已經兩眼翻白，向后倒去。

大隊人見況，驚呼：“德發，你爹不行咯！不要再說咯！”

“……”

陶秀云疑惑：“張大哥，娶寡婦不可以嗎？”

張耀祖和李正興對視一眼，搖頭輕嘆：“那要看是什么樣的寡婦，有些寡婦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陶秀云真誠發問。

張耀祖揚揚腦袋：“有些寡婦是可憐人，能拉扯孩子活著，全靠村里人‘接濟’，估計這娃他爹也接濟過寡婦吧。”

這下陶秀云更懵了。

大家都是好人，為什么還不同意寡婦進門呢？

“唉！”李正興聽懂張耀祖的言外之意，對此束手無策，他握了握拳：

“國家會發展起來，你們放心！”

這一趟，他沒白來，至少看到了目前國家農村的現狀。

因為制度不夠完善，經濟發展不起來，有人不得已冒死娶鄰國人、有人將苦澀的果實視作己出、有人因為生活沒把保障靠人接濟……

“會有的！”

張耀祖呼了口氣，匆匆送完東西，就往下一家趕去。

……

“這趟跑遠點，去我大姨媽家?！?

張耀祖回頭看了眼陶秀云：“我大姨媽是個大嘴巴，她要是問你和我什么關系，就說你跟李叔他們是單位人員。”

陶秀云聞言，嘴角微微撅起，有點不樂意。

“耀祖，哪有人隨便冒充單位人員的？”李正興是過來人，瞧得出陶秀云對張耀祖有心思。

要不是為了視察農村，他也不會打擾兩人。

陶秀云感激的掃了眼李正興，還沒等她笑，張耀祖就回話：

“李叔，你不知道，我大姨媽那嘴巴能把假的說成真的。以前有個很帥氣的小伙子得罪她，她就說人家生不出娃，見人就說……后來那小伙子名聲就爛了，沒姑娘愿意嫁給他，人家來找我大姨媽要說法，我大姨媽就讓小伙子去公社醫護站瞧瞧。嘿～你猜怎么著，他真沒辦法生孩子！”

“??？”陶秀云輕捂小嘴：“那后來小伙子怎么辦？”

張耀祖吐掉嘴里草根，悠悠道：

“成我大姨爹了！”

“……”

李正興蹙眉：“他不是不能生育嗎？”

張耀祖拽住驢車，道：“噢～我大姨媽買通的醫生，因為大姨爹當時長得太清秀，我大姨媽怕他讓人搶了，不得已出此下策?！?

“??？”陶秀云瞪大銅鈴般的眼睛，還能這樣？

學到了。

說完，他停下腳，抬頭看向不遠處一座房屋，院子門口，一個婦女像男人似的翹著二郎腿，邊抖腿邊抬著個解放杯喝茶。

婦女視線盯著走來的幾人，帶著審視。

此人，正是他大姨媽——米桂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