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祖裹上一件破棉襖，戴了頂軍大帽，挑著一麻袋果子貍就出了大庫村。

按照趙學民說的，他走出村子就往東邊那片林子里趕，走出幾步，他發現周圍黑暗里有不少陰影蠕動，警覺觀察片刻才發現那是與他一樣前往黑市的人，只是走的路不一樣，大家相互間心知肚明，沒有聲張。

這年頭各家各戶哪家不是偷摸搗鼓一些好貨拿去黑市賣，或者賣到國營換東西，真要靠大隊工分吃飯，早餓死了。

要說犯法？

先把生存解決再說。

張耀祖心里倒不像其他人一樣有壓力，他清楚再過一兩年就會準許自由交易買賣，到了1982年后更是準許個體經濟。

所以，他必須趕在政策實施前做足準備，不落下這趟走向新時代的火車。

現在識了字，開了智，張耀祖心里有計劃。

邊學習，邊打獵賺錢攢家底，不管未來走何種成長方向，只要家底夠厚實，等春風一來，他就起飛了。

“嗯....感覺還是差點東西。”

張耀祖對自己情況有所察覺。

眼下來看自己，一切剛剛起步，學知識沒有書本資料、打獵沒有獵狗獵槍、倒賣山貨還懵懵懂懂……光桿司令一個，能缺的全缺著。

“到黑市瞧瞧有沒有賣書、賣槍，這么天天握柴刀也不是個事兒。”

心里拿定主意，張耀祖腳步加快不少，在林子里擦出刷刷聲，等耳邊沒了風打樹葉聲，眼前視野變得開闊，一條泥路出現在眼前。

張耀祖摸出兜里懷表，瞧了瞧時間。

23：28：22

二里路走了近一個小時，若不是對小路不熟悉，說不定能更快些。

黑市起碼要1點才開市，張耀祖就找個地方蹲下休息，可還沒等他閉眼幾分鐘，旁邊就響起窸窣聲，他立馬警覺起來。

“誰？！”他作勢舉起柴刀就要砍過去。

此時出現的人不可能是巡邏隊，嚴格意義上講，他還在林子里；更不可能是野獸，因為空氣中有一股濃烈的煙味。

“兄弟別緊張！”

黑暗里傳出一個男人聲音，對方生怕張耀祖開槍動刀，急忙出聲解釋：

“我是趕黑市的人，沒找到路不小心朝這邊來了。若是打擾到你，可以給你賠償，咱們別傷了和氣。”

對方聲音略顯沙啞，不知是不是故意偽裝，還是受傷。

“沒事，你別過來就行。”

見對方沒惡意，張耀祖說了一句，勒緊口袋安靜坐下。

這時間段到此地的人全是趕黑市，相互間發生沖突不會把事情鬧大，否則以后誰還敢來？

那人也識趣，沒再往前一步，自顧地抽著煙。

就在張耀祖以為能安靜休息一會兒時，那人的聲音再次傳入耳朵——

“兄弟，你到黑市‘買’還是‘賣’？”

張耀祖記得趙學民的話，沒有立刻回應。

那人似乎也意識到問話有些不妥，便說道：“兄弟，我是來買貨的，你要是賣貨，要是東西合適，咱們交易得了！這黑市還有一個小時才能開市呢！”

邊說著，他邊擦一根火柴，笑瞇瞇遞來一支煙。

借著火光，張耀祖看清對方模樣，沒戴遮掩物，一張臉長得清秀，頗有領導風范，身上土黃色西裝樣式外套，更是凸顯一身氣質。

可不知怎么滴，如此文質彬彬的人，卻顯得有些急躁不安。

瞥了眼遞過來的煙，張耀祖擺手拒絕，不過別人都做到這種程度了，自己也不好冷臉相對，壓壓口袋，他問：

“你來買貨？要山貨還是紙貨？”

那人見有戲，急忙吹滅火柴湊過來，小聲道：“我要山貨，看兄弟摸樣應當是跑山人吧？有貨的話，我以高出黑市的價格買了！”

這話讓張耀祖一驚。

黑市價格本來就高，這人還敢出更高價？

這人到底是大戶，還是故意逗他玩呢？

又或者跟他一樣初來乍到？

見張耀祖猶豫，那人拍拍胸脯，保證道：“兄弟放心，我手里有真紙，絕對不摻假！”

這下，張耀祖可以確認對方絕對是和自己一樣初來乍到新人，頓時笑了笑。

誰家好人對陌生人透底，告訴別人自己身上有錢啊？

一看就是新兵蛋子。

“手上有光嗎？”他問一句。

“帶了手電筒。”那人回話。

張耀祖起身，對他招招手，“進林子里說話。”

頓時，那人遲疑在原地，在這路邊，遇到麻煩還有逃跑的機會，可一旦進入林子，會發生什么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要就來！”張耀祖可不管他。

在路邊交易一點不安全，誰不怕？

“行！”

那人咬咬牙跟著走進小樹林里，沒進去多深，張耀祖就讓對方打開手電筒。

燈光照亮，兩人相互看清了對方，他們年紀相差不大，僅是身上披一件顯老陳的外套，裝成老家伙而已。

“兄弟怎么稱呼？”張耀祖蹲下身子，把麻袋翻在跟前，沒著急打開。

那人見周圍沒有危險，也跟著蹲下身子，張耀祖注意到，他額頭上已經溢出不少汗珠。

那人擦擦汗珠，呼了口氣：“喊我‘老金’就行，名字只是個代號。”

“懂規矩，那就談談貨吧！”張耀祖試探完才敢打開手里麻袋。

“破臉狗，一共六只，一只母的五只崽，看上了就開價買！”

“別是家貓冒充吧？”

老金狐疑一問，拿手電筒照過去，原本活奔亂跳的果子貍見光立馬像雕塑一樣矗立不動。

這是果子貍的特點，只要拿燈照它，就會杵在原地不動彈。老獵手遇到果子貍，但凡有手電筒，那就是百分百有收獲。

“那能有假嗎？”張耀祖五指一抓，把胖墩墩的果子貍放到光前，讓對方伸手摸一摸小東西臉上白色花紋。

“好貨，還鮮活。”老金欣喜，仔細查看了一下，除了母貍子，其他全活奔亂跳。

“剛剛的話還作數，一只十塊，大的給你十五塊，一共六十五，可以我就買！”老金伸出五指。

65元？！

張耀祖眸子微微放大，果然是大客戶。

果子貍不算多稀罕的野味，而且連皮吃的話，就要花時間去熬煮，不吃皮就肉少，尋常供銷社收購，也就五六塊錢，到這里直接翻一倍。

賺了！

“可以！”張耀祖當即答應下來，“不過你要是其他全國票也可以抵錢。”

“全國票有，兩張自行車票和手表票，另外還有一些糧票、肉票、肥皂票……你看需要什么我把錢換掉。”老金小心問道。

“你有購書劵嗎？”張耀祖問。

他沒記錯的話，上輩子高考恢復后，張老三備戰高考，買的那些復習書籍全需要購書劵才能買到。

他也想買一套。

聽到他的話，老金明顯愣了一下。

他仔細打量眼前與自己差不多的年輕人，重新審視起來，身為跑山人，竟然不要其他票，要購書劵？

“我有，但身上沒帶，如果你要買什么書籍的話，我可以幫你買來……咱們下次還在這里交易。”老金腦子轉得快，知道張耀祖必定還會獵到山貨，想著搭線兩人長期合作。

“那感情好！”張耀祖沒多想，既然對方樂意和自己形成長期合作關系，這再好不過了。

反正出錢的不是他。

“30塊，這些貍子全給你，剩下的錢你幫我買一些書，下次咱們繼續在這里交易！”張耀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出個想法來。

老金眼眸一亮，這年頭沒多少人會用購書劵買書，大家看的多數是課外書，對于有知識的人來說，書已經不值多少錢了。

所以，書對他來說不費錢。

野味于他而言更有價值。

“你要什么書，我記下來。”老金拿出口袋里的筆和小本子。

“先不急，我還有一樣東西，你看收不收。”張耀祖拿出昨天留下的一只熊掌，放到燈光下。

“熊掌？！”老金眸子一縮。

心跳加速，呼吸粗喘，雖說熊掌不算稀罕物，但能吃上熊掌的人可不多，這東西能帶來的不止有錢，還有其他東西。

熊掌的價值，在他手里至少值千元。

“100元，我收了！”老金二話不說，直接掏錢。

沒給張耀祖討價的機會，老金數了13張大團結給他，順便把手里的自行車票和手表票一起塞了過來，速度快到張耀祖沒反應過來。

“這……”張耀祖愣住。

“不夠嗎？”老金做勢就要繼續數。

“不不不！”張耀祖不是貪心的人，急忙伸手阻攔，順便把麻袋一收，全遞給老金。

“合作愉快！”

“愉快愉快！”

兩人各自心滿意足，都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之后，張耀祖按照前世的記憶，根據上輩子給張老三買的書，委托老金收購一些，其中有《數理化自學叢書》、《初等數學》、《古代文選》……基本都是語文、數理化、地理、歷史等等。

兩人大概估算了一下，總價值在100～200元左右。

張耀祖保證下一次交易絕對還上這筆巨款，幾百元對他來說多跑幾趟山的事情。

他要趕在高考恢復前把必考的書籍全部收集齊，等高考一恢復，這些書的價值可就不是單純幾百元那么簡單了。

老金卻沒太過在意，因為這些書籍就目前來說并不值多少錢。

兩人交易完，已經過了一小時。

老金收獲足夠就沒進黑市，與張耀祖約定下周日在這里碰頭，自顧離開了。

張耀祖心想不能白來一趟，而且家里還缺些東西，也沒著急回家，扎進黑市淘貨去了。

一時間，他從賣家變成了買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