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張耀祖沒文化，但活了一輩子，精明程度不弱于他人，有些事情他早就算計好了。比如分家這事，自打知道村頭有個文學家后，他就起了念頭，卻沒想到機會來得如此之早。

擺脫掉上輩子趴在他身上吸血的家人，真正的人生才開始。

接下來，張耀祖要做的事情只有兩件。

賺錢；

學習。

賺錢，他有想法，按照前世的一些記憶，不說大富大貴，生活保障絕對沒問題。其次，自己有力氣打獵，私底下買賣點獵物也能賺不少錢。

有句話說的好，靠山吃山。

至于學習，總要有個引路人，村頭那位就是不二人選，不說成為大文學家，只要能學到東西參加高考，他便心滿意足了。

一時間，張耀祖對未來的人生充滿了希望。

和上輩子不一樣的人生，很能激勵人。

走在路上，張有福多嘴兩句：“耀祖，你爹媽不是啥壞人，就是偏心了些，一家人總不好說兩家話，有時間的話該回去看看也得回去看看。”

總歸是一家人，不好鬧得形同陌路。

他是勸慰，也是告誡。

這十里八鄉，有家人和沒家人那就是兩碼事情，你別管家人好壞。若是來日娶了媳婦兒，你孤苦伶仃一個人，街坊鄰里準逮著你一個人欺負；有家人在，哪怕家里人如何作孽，那些個打歪主意的人也不敢冒頭。

都說城里人陰險狡詐，鄉下人卻也不遑多讓。

“叔，我知道的。”張耀祖收斂思緒，點頭回應。

有些事情完全用不著張有福提醒，前世他不知道經歷多少，要不然也不會落到讓張老三算計了去。

所以，這輩子誰也別想從他身上撈好處。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村頭老屋子。

此時天已經昏暗不少，越往村頭走，越臨近山林，朔風刮得林葉嘩嘩作響，夜里一個人的話，真沒人敢住在這破屋子里。

遠遠的，村頭老屋還有一絲光亮。

大庫村發展很慢，張耀祖記得一直到零幾年，全村才拉起全部電路，甚至那個時候還會時不時斷電。記憶里，怕是要到08年以后才全面現代化。

所以，這年頭夜里大家只能點一根蠟燭，或者煤油燈。

咚咚咚～張有福敲響屋門，里面傳來一道略顯疲憊的疑惑聲。

“誰啊？”

“學民叔，是我大隊長。”

現在不像前幾年，早些時候張有福就聽到一些風聲，上頭會遣返這些人。

因此，他態度比以前和善不少。

嘎吱～隨著門被打開，張耀祖目光也看了過去。

昏黃的屋子里勾勒出一道佝僂身影，他穿著一身淡藍色單薄素裝，呈中山裝樣式，臉上皮肉斜挎卷起山地似的褶皺，嘴上的胡須沒想象中那么糟糕，看起來精心料理過。

趙學民，1967年到大庫村，在這里待了整整十年時間。

“大隊長？你怎么來了？”趙學民連忙請人進屋。

“我就不進去了。”張有福擺手，讓開個位置讓張耀祖上前，笑道：“學民叔，他是我家大侄子，和家里鬧矛盾分家出來過，暫時沒地方住，我只能安排他到你這里先住下了。”

趙學民抬頭打量過來，張耀祖目光不避。

兩人就那么互看對方片刻。

忽然，趙學民眼眸閃了閃，“誒...這孩子是不是致遠哥他孫子？我怎么看著有點像呢？”

“你老眼神還是那么利索！”張有福樂呵呵，拍拍張耀祖肩膀，“這可不就是我二伯他大孫子嘛！”

“哎喲，一家人一家人！”

趙學民拍拍大腿，“甭說住這，致遠大哥救過我命，就算讓老頭子我搬出去住都行。”

“不用不用！”

張耀祖急忙開口，“你是長輩，我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他分家都沒鬧到不給父母養老錢，又豈會刁難一個老人。

趙學民早年里進山差點丟了命，當時是張耀祖他爺爺給救了回來，后來腿瘸了才搬到老屋子里住。

“人我送到了，你們自己聊，我得回家了。”張有福見兩人還算聊得來，便打算回家。

走出幾步，他又回頭叮囑：“耀祖，你雖然分家了，但該有的工分不能少，休息兩天，我琢磨一下讓你干什么。”

“行，我聽叔安排！”

張有福一走，就剩一老一小面面相覷。

“快進屋，外面冷。”趙學民招呼張耀祖進屋。

“年輕人抗凍。”張耀祖打趣道。

暫時不清楚該怎么開口，讓對方教自己讀書認字只能先進屋找找時機。

“哈哈～你倒是有幾分致遠大哥的風范。”趙學民搓搓胡子，倒了兩杯水。“我這里沒啥吃的，你年輕人應該挨餓吧？”

“嘿，年輕人挨打都行，別說挨餓了。”

兩人脾氣相投，沒聊幾句就熟絡起來，加上老頭和張耀祖爺爺的關系，中間的生分勁很快就沒了。

聊著，張耀祖才知道趙學民原來是海城人，家里幾個孩子也各有作為，可惜后來給人陷害放到鄉下就是十年。

如今孤苦伶仃，聯系不上家里人。

“我估摸著，這輩子就在咱們大庫村埋咯。”趙學民舉杯喝口水，卻愁得喝出白酒味。

他這樣的人很多，年輕人待久了看不到回去的希望，就在這里娶妻生子，未來一輩子打算住在這。

老人的話，更是早早就給自己選了塊地。

死了就埋。

“這事說不準，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呢？”張耀祖隱晦的笑了笑。

趙學民沒多想，只當小子安慰自己，當即好奇問道：“你咋滴和家里人鬧掰了？”

畢竟，這年頭不到萬不得已，根本不會有人分家，一家人在一起才能吃飽飯。

“唉！”張耀祖學著老頭舉杯，把水當酒唑一小口，愁道：

“雖說家丑不可外揚，但我這心里也是憋的慌……我家里人真沒把我當人看，我作為家里老大，沒得念書也就算了，還要像爹媽一樣照顧幾個弟弟妹妹，其實這也不算啥，關鍵是我……”

有些內心話，就是要當著外人說才覺得舒心。

因為熟人很少能真正聽進去，并且感同身受的理解自己，張耀祖找到發泄口，一股腦的把前世今生埋在心里的仇怨說了個遍。

“學民爺，你說他們憑什么拿我當牛馬使喚？我也想讀書認字，可全家人完全不給我半點機會！”

“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還是說我上輩子欠他們的，這輩子來報恩？”

張耀祖憤憤不平。

趙學民聽完，眉頭不由得一挑：“你覺得讀書認字，學習知識很重要？”

“那可不！”張耀祖展露出無比渴望的表情，講述道：

“我接下來就是要賺錢找人教我學習認字，我雖然是個文盲，但是我清楚未來國家建設、國家發展絕對是以知識為主，咱們個體沒知識支撐，恐怕一輩子只能種田種地……哪有什么出息？真能種出黃金白銀，幾千年來國家早沒窮人了！”

這些話說完，他偷偷瞄了眼趙學民。

后者正在沉思，完全沒發現張耀祖圖窮匕見的心思。

許久，趙學民像決定了什么，抬頭看來，眼眸顯得無比深邃，像極了夜里的星空。

他深深的看了眼張耀祖，道：

“你小子和別人真不一樣，你要真想學東西，我可以教你，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膽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