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走在梅和愛莉希雅中間。

他推著那輛有些沉重的金屬購物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超市里過于明亮的光線和無處不在的嘈雜噪音，像無數根細密的針，刺向他緊繃的神經。他微微低著頭，視線落在購物車冰冷的金屬扶手上，或者前方一小塊不斷移動的光潔地面，努力屏蔽著周圍過于飽和的信息。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冷淡的直線，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低氣壓，仿佛在自身周圍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

只有緊挨著他身體的兩個人，才是他這片喧囂海域中唯一的浮島。

梅走在購物車的左側。她手里拿著那張被愛莉希雅稱為“超長”的清單，目光快速地在貨架間掃視，精準地定位著需要的物品。她的步伐穩定而利落，像設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每當需要轉向或者停下，她會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拉購物車，而是輕輕搭在星云推著購物車的那只手臂的手肘上方，隔著薄薄的襯衫面料，指尖傳遞過來微涼的觸感和明確的引導力。她的觸碰短暫而克制，如同蜻蜓點水，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指向性。星云會立刻順著那微小的力道調整方向或停下腳步，動作幾乎同步。

愛莉希雅則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粉蝶，在購物車的右側和前方的貨架之間輕盈地來回穿梭。她興致勃勃地拿起這個看看，拿起那個問問，偶爾會拿起一包包裝花哨的零食，眼睛亮晶晶地回頭征求星云的意見：“星云星云！這個新出的蜂蜜薯片看起來好好吃！要不要試試？”

每當這時，星云會從自己的“屏障”中短暫地抽離，抬起頭，目光掠過愛莉希雅興奮的笑臉，落到她手中的零食包裝袋上。他通常不會直接回答，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一下頭，或者幾不可聞地“嗯”一聲。得到許可的愛莉希雅立刻會像中了獎一樣開心，把零食丟進購物車，然后下一秒，她會極其自然地靠過來，不是挽手臂，而是將身體一側——通常是肩膀或上臂——輕輕倚靠在星云推車手臂的外側。那溫熱的、帶著活力的身體接觸，短暫卻有力地穿透了星云周身那層無形的冰殼，帶來一絲真實的暖意。倚靠的時間通常只有幾秒，她就會像發現了新目標一樣，又輕盈地飄向另一個貨架，留下那抹轉瞬即逝的溫度。

他們配合得異常默契，仿佛演練過無數次。梅負責導航和決策，愛莉希雅負責探索和活力注入，而星云，則是沉默的執行者和她們短暫依靠的支點。

在生鮮區的冷柜前，梅需要挑選一盒標注著特定產地的牛奶。她停下腳步，微微彎腰，仔細對比著冷柜里幾盒牛奶的標簽。星云也隨之停下購物車，靜靜地站在她身側稍后一點的位置。超市廣播里聒噪的促銷廣告聲浪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刺耳，不遠處冰柜壓縮機發出沉悶的嗡鳴。星云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手指在冰冷的金屬扶手上收緊。

就在這時，他右邊的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

是愛莉希雅。她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他身邊，手里拿著一小盒包裝精致的草莓。她沒說話，只是把草莓盒塞進他推著購物車的那只手里，然后順勢，非常自然地，將自己的右手從下方穿過去，輕輕握住了他推車那只手的手腕下方。她的手心很暖，帶著微微的汗意，那暖意透過皮膚清晰地傳遞過來。她的手指并沒有用力，只是松松地圈著，像一道溫暖的環。

“喏，這個草莓看起來超甜！”她仰起臉，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試圖用笑容和溫度驅散他眉宇間那點不易察覺的陰霾，“回去我做草莓奶昔給你喝！比梅梅的牛奶好喝一百倍！”她故意壓低了聲音，帶著點俏皮的“告密”意味，眼睛瞟向旁邊還在專注看標簽的梅。

星云低頭，看著手里那盒鮮紅欲滴的草莓，又感受到手腕處那片小小的、固執的暖源。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放松了極其微小的一絲弧度。他沒有掙脫愛莉希雅的手，也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任由她那樣松松地圈著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推著的購物車，穩穩地停在原地。

梅終于選好了牛奶，直起身，將那盒牛奶穩穩放入購物車。她看了一眼星云手里多出來的草莓，又瞥了一眼愛莉希雅那只圈在星云手腕上的手，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草莓奶昔糖分太高。”然后便推著購物車繼續向前走去。

愛莉希雅立刻松開星云的手腕，對著梅的背影做了個可愛的鬼臉，然后蹦蹦跳跳地跟上，還不忘回頭對星云眨眨眼。

手腕上殘留的暖意，在超市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收銀臺前的隊伍不長不短。明亮的燈光打在光潔的傳送帶上，反射著刺眼的光。掃描器發出的單調“嘀嘀”聲，收銀員機械化的問候語，身后排隊顧客偶爾的低語或購物車輪子碾過的聲音……各種細碎的噪音在這里匯聚，形成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背景音。

星云站在隊伍中間，依舊是梅在左，愛莉希雅在右的位置。購物車里的東西已經堆得半滿。他微微側著身，身體的重心無意識地偏向愛莉希雅那邊。他低著頭，視線落在購物車里的物品上，那盒鮮紅的草莓被放在最上層，顏色格外醒目。他的雙手插在家居服的口袋里，指尖在布料底下無意識地蜷縮著，像是在抵御著什么無形的壓力。

輪到他們結賬了。收銀員是一位看起來有些疲憊的中年女性，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動作麻利地開始掃描商品。梅站在購物車外側，利落地將傳送帶上的物品一一遞過去。愛莉希雅則踮著腳尖，好奇地看著收銀臺旁邊貨架上花花綠綠的口香糖和巧克力棒。

“一共是三百五十七元六角。”收銀員報出金額，聲音平板無波。

梅拿出手機準備掃碼支付。就在這時，星云似乎被收銀員那毫無起伏的語調或者周圍突然增大的某種噪音刺激了一下。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抽了出來，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神經質的僵硬。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幾乎是出于一種尋求庇護的本能，他的手臂向身體右側——愛莉希雅所在的位置——貼靠過去。

他的小臂外側，緊緊地、無聲地貼在了愛莉希雅垂在身側的手臂上。

那是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細微到站在對面的收銀員甚至可能都沒有察覺。但愛莉希雅卻立刻感覺到了。她正拿著一小盒包裝可愛的動物餅干在看，感覺到星云手臂貼靠過來的瞬間，她甚至沒有低頭去看，拿著餅干盒的手就極其自然地垂了下來，任由他靠著。同時，她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讓自己的身體更穩固地承接住他這無聲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依靠。她甚至沒有停止研究那盒餅干，只是用空著的那只手，手背極其自然地在星云貼靠過來的手臂外側，輕輕蹭了一下，像貓兒蹭過主人那般隨意而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