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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懸顱慶 空城危

乾清宮,內廷之首。自成祖定鼎燕京,大明十四帝于此執掌乾坤,生殺予奪,國運系于一殿。

自八旗叩關,此地朱批愈密,京畿烽燧連天,肅穆宮闕浸透沉郁凝重,如鐵鉛壓心。

然今日不同!殿內竟溢出沉抑已久的低笑,當值宮監步履間,竟透出如釋重負的輕快。

“三百騎!假扮建虜!陣斬莽古爾泰!”

少年皇帝一拳擂在御案,震得青玉茶盞驚跳,清越的碰撞聲撕裂了數月來的陰霾。

“壯哉!勇哉!真國士無雙!”他眼中燃著久違的熾焰,聲音因激動而微顫,

“孫先生!永定門一役,再為朕與諸卿——細說!”

孫承宗目光掃過御座下——

首輔韓爌死死按住膝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兵部尚書王洽面色潮紅,呼吸粗重;

英國公張維賢花白須發微顫,胸膛起伏!

每一張臉孔都因激動而繃緊!每一雙眼睛,都灼灼如燒紅的炭塊!

孫承宗心下苦笑。徐承略三百騎換裝亂敵,穿陣斬酋之壯舉,他已復述三遍!

然殿內君臣,心緒何曾平復?!

便是他自己,胸腔里何嘗不是激蕩著熱血,幾乎要沖破這身一品仙鶴補服,與城內隱約傳來的歡呼聲匯成一片!

自努爾哈赤僭號以來,大明何曾有過如此酣暢淋漓、斬將奪旗的城下大捷?!

便是當年“寧遠大捷”,塘報所載,不過“斃傷虜酋數百”!焉能比肩今日——

永定門箭樓鴟吻上,高懸著正藍旗主莽古爾泰那死不瞑目的頭顱!永定門外,后金甲兵尸骸枕藉!

這是以血洗血、從建虜鐵蹄下生生撕下的勝利!足以點燃這死氣沉沉的帝國最后一絲血性!

孫承宗心中暗嘆,幸在乾清宮深禁之內……若教外朝那幫碎嘴御史見了此景,

怕不是要編排他這堂堂中極殿大學士、帝師首輔,成了天橋瓦舍里唾沫橫飛、專講《英烈傳》的市井說書人!

定了定神,孫承宗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殿宇:

“陛下明鑒!徐承略此子,膽魄非凡!三百死士,盡披正藍旗重甲。

建虜猝不及防,八旗各部混戰一團,刀鋒所指,竟不知是敵是友!

自相踐踏砍殺者,不計其數!其亂象之慘烈,非言語所能盡述……”

隨著他的講述,殿內君臣身軀再次繃緊!

低沉的抽氣聲、壓抑的叫好聲,指節無意識叩擊紫檀桌案的“篤篤”聲、匯成一片壓抑的狂瀾!

孫承宗說到最后,聲音陡然拔高,“徐承略驟馬提槍,于萬軍從中直取莽古爾泰!

長槍裂甲,透體而出!并搶得尸身,擲上永定門城頭!建虜望之膽裂,士氣盡潰!”

“此一戰!”孫承宗須發戟張,聲震屋瓦,“陣斬建虜真夷甲兵逾五千!八旗受創慘烈!

乃自老奴僭逆以來,我大明前所未有之大勝!九邊震動,三軍氣為之奪,又為之振!”

他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張因激動而漲紅的面孔:“徐承略,年未弱冠!然其之奇謀,身先士卒之血勇,臨陣決斷之果毅…

鋒芒之盛,已如北辰新星,裂云破霧!假以時日,必為我大明擎天之柱,蕩平建虜之中流砥柱!”

孫承宗話音落處,殿內落針可聞。

忽有隱約聲浪,似沉雷滾過大地,穿透重重宮墻,悶悶地滲入這肅穆殿堂。

這隱約的聲浪與鞭炮,是獻給永定門懸顱的建虜大酋,更是獻給那力挽狂瀾的——徐承略!

崇禎閉目,深深吸了口氣,仿佛要將這勝利氣息吸入肺腑。再睜眼時,銳利的目光掃視眾臣:

“如此虎臣,竟非兵部在冊?不知何人為朕、為大明,于微末中鑄就此等神鋒?!”

孫承宗望向窗外開始飄落的雪花,腦海中浮現少年擎槍勒馬的驚鴻:

“陛下,老臣查遍五軍都督府、兵部職方司…此子,便似從地縫里鉆出的修羅,茫茫然無所依循。

便是那三百套正藍旗重甲…亦如憑空而生。”

崇禎猛地扭頭,目光灼向王承恩:“著錦衣衛南北鎮撫司!掘地三尺!給朕查出根腳!”

王承恩躬身領命,悄無聲息退入陰影。

狂喜稍褪,憂慮爬上崇禎眉梢:“徐承略…勇絕人寰!然…遁走西山…百騎殘騎,對三千鑲白旗精銳……”

孫承宗緩緩吐出一口白氣,聲音低沉:“西山層巒,溝壑縱橫…是絕地,亦或有一線生機…看他們的造化,也看…天意了。”

殿內灼熱的空氣瞬間凝固。

英國公張維賢重重踏前一步,聲音洪亮卻難掩沉重:

“陛下!此役雖斬莽酋,重創八旗,然建虜根骨未損!我四萬大明精銳…卻已十不存一!

滿桂僅率兩千殘卒浴血退回!此乃傷敵一千,自損八千之局!”

他聲音洪亮且沉重,“我大明不怕換命!然京畿空矣!京師危若累卵!”

崇禎的目光驟然轉厲,如冰錐刺向兵部尚書王洽:

“王卿!永定門四萬將士血染黃沙之時——耿如杞的山西援軍,在何處?!”

王洽渾身劇顫,官帽滾落,露出斑白鬢角!他撲跪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

“臣萬死!勘合誤寫‘蔚州衛’,致遲延三日!

昌平驛馬疫斃十之三四!紫荊關遇五尺深雪崩……援軍抵達,恐晚七日!”

“七日?!”崇禎抓起御案文書狠狠砸向丹墀!“這便是你批的公文?”

紙張散落——前幾頁尚算工整,中間潦草,末頁狂草墨污,顯然是困極或慌急時打翻過硯臺?

王洽老淚縱橫,顫抖著舉起布滿紫黑凍瘡的手:

“自十月建虜破關…兵部晝夜燈火…臣日批急件三百…這手…這字…”

崇禎盯著那斑白鬢角與凍瘡手,凌厲目光稍滯。

“傳旨!”聲音陡轉鐵血,“通諭各鎮援軍!晝夜兼程!延誤一日者——斬主將!”

孫承宗適時跪地,膝撞金磚:“陛下!山陜援軍縱至,難當虜鋒!自袁崇煥下獄,祖大壽已率關寧鐵騎退守山海關!”

皓首重重叩下,“老臣斗膽!眼下當急詔袁崇煥手書,八百里加急送至山海關。”

年輕皇帝眼中瞬間爆出駭人的怒火,喉嚨滾動,“祖大壽……”

張維賢的聲音像生銹的刀在石頭上磨:“如今祖家軍在山海關按兵不動,七道金牌都調不動!

滿桂在永定門外死戰,他倒好,帶著兩萬關寧軍蹲在城里烤火!”

“烤火?”崇禎突然拍案,茶盞濺出褐色的水漬,“他祖大壽坐擁強兵!七道金牌視若廢紙!坐視滿桂血殉,將士尸橫!今敢挾兵要君??!”

“袁崇煥還在詔獄!”張維賢急得跺腳,“那廝上月還一再訴說著什么‘五年平遼’,如今建奴都打到德勝門了!”

窗縫漏進的雪粒落在“擁兵自重”的朱批上,崇禎突然抓起塘報撕成碎片:

“傳旨詔獄!賜袁崇煥筆墨!令其手書祖大壽——三日內,關寧鐵騎不至京畿...”

冰冷的目光掃過群臣“誅其九族!寸草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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