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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渾河復成殤

朔風卷雪,千里冰封。

渾河(永定河古稱)如一條僵臥的銀龍,橫亙在疾馳而至的高敬石、王來聘等人馬前。

喘息如牛,馬腿戰栗,人馬力竭已至極限。

“渾河,這冰……”高敬石虬髯掛霜,黑面糾結,粗重的白氣噴涌,“可經得起千斤戰馬的蹄鐵?!”

王來聘怒吼一聲,精鋼大刀裹風劈落!

冰渣炸裂,一道兩寸深痕赫然在目。

“真他娘的硬!半尺厚是有的!”他甩著發麻的臂膀,不確定道“或可承鐵蹄之威!”

朱可貞凝眉:“千斤重壓集于四蹄,若疾沖,蹄下之力何止千斤?恐有覆冰之險!”

潘云騰大笑一聲,下馬牽韁踏上冰面:“疾沖不得,緩行當無礙!再者,冰層或許更厚。”

戰馬被拽上冰面,如踏磐石,穩如平地。

高敬石朗笑跟上,隨即黑臉浮現憂色:“幸有伯衡斷后,只是不知……”

說到這里不禁回頭望向來路,身軀卻是猛地一僵,粗指戳向后方,“快看!可是伯衡?!”

眾人霍然回首!

天際線上,一個黑點正瘋狂放大,其后雪霧翻騰,無數猙獰黑點破霧而出!

“是伯衡!上馬!快!接應!”朱可貞嘶吼翻鞍,九環雁翎刀嗆啷橫胸。

疲憊瞬間蒸發,七十三騎翻身上馬,鐵血煞氣轟然升騰!

徐承略如一道血色箭矢射到河岸,身后鑲白鐵流的轟鳴已震得腳下冰粒簌簌跳動。

“怎還在此?!”他目光掃過二百丈冰河,瞬間了然。

“憂冰薄難承重!”朱可貞急指冰面,追兵腥風已撲面!

徐承略策馬岸邊,淬鱗槍如毒龍探出,“嗤啦”一聲在冰面劃開三寸深痕。

他俯身凝視良久,雖目力卓絕,卻也看不透這冰層,只是大致判斷當有七寸厚。

驀地,他抬首厲喝:“天賜絕地!諸君——敢死否?!”

高敬石瞥了眼洶涌而至的鑲白大纛,虬髯戟張,迸出炸雷般狂笑:

“宰了莽古爾泰,早夠本了!死?怕個鳥!”

徐承略目光掃過一張張決絕染血面龐,聲音陡然拔高,

“血染山河的時刻到了,隨我過河!”言罷,踏雪烏騅躍上冰面!

七十三騎如臂使指,雁翎陣瞬間展開,緊隨其后。

鐵蹄叩冰,錚錚如裂帛!碎冰星濺,寒氣砭骨!

潘云騰座下戰馬忽地一個趔趄!低頭駭見冰層裂出一道發絲細紋,冷汗未及滲出——

徐承略的暴喝已撕裂寒風,“全速!沖過去!”

鑲白鐵流席卷河岸!

圖爾格金刀遙指冰上疾馳的徐承略,臉上獰笑與眼底凝重交織。

永定門外,假旗亂陣!他原以為只是狗屎運。

陣斬和碩貝勒?不過是卑鄙偷襲!

可這一路……棄城!阻敵!果決如電!驍勇似虎!

此時方知徐承略之謀勇,遠非腐朽明將可比!

實為八旗自渾河血戰后的又一心腹大患!連和碩貝勒那等悍將都折在其手!

“傳令!”圖爾格金刀劈空,殺意沸騰,“碾碎他們!踏為齏粉!”

他縱追至長白山巔,黑水之淵,也要剜心刨肺,永絕此患!

副將急指冰面:“固山!冰層恐難承重甲鐵騎啊!”

圖爾格指著在冰面疾馳的七十三騎,怒目道:“明狗過得,我鑲白旗有何過不得?!速……”

話未竟!尖嘯裂空!

圖爾格瞥到一抹寒芒激射而來,駭的亡魂大冒,猛縮脖頸!

“當啷!”金盔應聲飛落,露出光溜溜的金錢鼠尾!頭皮只感寒氣刺骨!

抬頭望去,徐承略正緩緩收起鐵胎弓,淬鱗槍尖遙指,挑釁之意昭然!

“鼠輩怎敢!!”圖爾格羞怒攻心,五官扭曲,“追!給老子追!抽筋扒皮!!”

徐承略率部來至對岸,淬鱗槍一擺:“列陣!”

高敬石、潘云騰等轟然應諾,長槍如林,寒芒吞吐,死死釘在河灘之上!

圖爾格鋼牙欲碎:“找死!!”

鑲白鐵流再無猶豫,轟然涌上冰河!重甲戰馬奔騰,鐵蹄砸落如擂巨鼓!冰層悶響呻吟!

三千鐵蹄踐踏!冰面哀鳴驟起!五十丈!三十丈!

翻涌的鑲白浪潮,裹挾著刺骨腥風,直欲將河灘上七十三道孤影徹底吞噬!

徐承略橫槍立馬,槍纓在撲面殺風中狂舞如血焰!

高敬石喉結滾動,攥矛指節慘白。

潘云騰甚至看清了前排韃子猙獰扭曲的臉,和他們狼牙箭簇上閃爍的死亡寒星!

窒息!冰冷的鐵銹、血腥與死亡氣息扼緊了咽喉!

圖爾格咧嘴,獠牙盡露:“來年今日,祭爾……”

“咔嚓——!!!”

一聲撕裂蒼穹的脆響!冰層深處暗流涌動,蛛網裂紋瞬間瘋長!

鑲白大纛驟然傾斜!一匹青驄馬慘嘶著前蹄塌陷,連人帶馬被冰窟吞噬!

“退!快退!!”圖爾格勒馬狂吼,聲帶撕裂!

晚了!

崩裂聲如旱地驚雷!冰河張開無數獠牙巨口!

三千重甲如沸鼎螻蟻,轟然塌陷!鐵甲、冰凌、人馬翻滾碰撞,濺起漫天血色的碎瓊亂玉!

旌旗半沒,箭囊浮沉。有白甲兵死命抓住浮冰,指尖在冰緣刮出淋漓血痕,轉瞬被暗流扯入深淵!

最慘莫過白甲兵,三層重甲如鐵秤砣,河面只余鐵盔旋渦!

慘嚎震天,竟壓不住冰層持續崩裂的恐怖轟鳴!

徐承略橫槍,槍尖一滴殷紅冰凌,悄然垂落。

沸騰的渾河在夜幕垂落中,終歸死寂。

除四五騎僥幸遁走,鑲白旗三千鐵騎,盡葬冰河!

徐承略俯身,掬一捧徹骨冰水拍在臉上。寒冽直透天靈。

疤臉……兄弟們……三千鑲白陪葬,安心走吧!

“伯衡!”朱可貞自上游奔來,手中鑲銅牛角號滴著水,遞過一張羊皮,“撈到個傳令官!”

徐承略展開浸透的軍令,滿文朱批在暮色中刺眼:“生擒徐承略,賞牛錄額真。”

朔風卷著冰屑,抽在臉上。河心傳來最后一聲沉悶裂響。

眾人望去——

圖爾格那頂耀眼的金盔,死死卡在巨大的冰縫之間。

光溜溜的頭皮浸在血污冰水里,怒目圓睜,直勾勾瞪著灰暗蒼穹。

凍僵的右手,仍死死攥著那柄金刀。

死寂籠罩河灘。

良久,高敬石忽地放聲大笑,意氣風發地指著重見天日的冰流:

“王兄!自老奴起兵,八旗何曾吃過這等血虧?!”

王來聘目光掃過冰河最后一匹昂首嘶鳴的戰馬,惋惜一閃而逝,隨即化為快意:

“何止人命!三千戰馬盡沒于此!值了!”

眾人目光,灼灼如星,齊聚徐承略一身。

徐承略抬眼。渾河上空,殘存的血色晚霞徹底褪盡,墨藍天幕上,寒星漸起。

他猛地舉起淬鱗槍!

槍鋒直指星辰,縱聲長嘯!

那嘯聲,穿云裂石,酣暢淋漓,積郁的殺意、劫后的狂喜、不屈的傲氣盡在其中!

身后,高敬石、王來聘、朱可貞、潘云騰,及七十三騎,胸中快意如火山噴發,同聲應和!

狂嘯匯聚,如困龍脫枷,怒震四野!

盤旋的群鴉,驚得“呱呱”怪叫,倉皇四散,融入沉沉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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