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晨,錢謙益宅內。
錢謙益立在一張書桌前,一邊笑著一邊提筆寫下“國之棟梁”四個大字,寫完后便欣賞起自己的佳作來,滿意的輕晃了晃頭。
“嘖嘖,妙啊妙啊。”
說話間,他的小妾柳如是突然走了進來,見她臉上帶有慍色,錢謙益便悄摸把剛寫好的字條收了起來。
“我問你,”柳如是帶著些怨氣道,只是她原為歌伎,聲音本就清亮,再加上如今不過二十四歲;臉上雖是有些惱,但聲音卻是軟進了錢謙益的心里。
“你晚上是不是要和馬士英同去城外赴宴?”
錢謙益順勢用手一挽,將柳如是拉入自己懷中,故意打趣道:
“是啊,如是,這是怎么了?何故如此生氣?”
柳如是見錢謙益還是如此打趣自己,便一把將錢謙益推開,一臉嚴肅的說:
“老爺平時不是自詡正人君子嗎?那馬士英首鼠兩端,居功自傲,老爺不是不知,怎么如今還要和馬士英同流合污?先前你主張迎立潞王,馬士英一來你便倒戈,此事已讓我們遭受非議;今夜你又要和馬士英一同赴宴,屆時,身邊的親朋好友將如何看待你我呢?”
見錢謙益聽完之后笑而不答,柳如是紅唇微抿,心中的怒意讓臉頰微微泛紅,柳如是直接伸出白皙的手臂,將錢謙益手里的字畫奪了過來;
柳如是看著字畫中那飄逸灑脫的四個大字,覺得諷刺至極!帶著一絲幽怨說道:“好啊,好一個國之棟梁,這也是你為馬士英準備的嗎?那馬士英不過是急了心智,想憑你也算個東林領袖的聲望,緩和與一眾東林大臣的關系罷了。你若要助紂為虐,怕也是落得個鳥盡弓藏。”
“哈哈,如是莫惱,”錢謙益繼續笑著說:“夫人既知,我又何嘗不會料到;”
“馬士英原想來登門拜訪,我已是拒絕;赴城外參宴,便極為隱秘,不會有幾人知曉;如今馬士英圣寵在身,與其整日夸夸其談,倒不如憑他施展一番自己的抱負。”
柳如是聞言,心里倒更是復雜,她既不想自己的夫君和小人摻和,但也知曉夫君是要做大事的人。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乒乒乓乓,鑼鼓震天的聲響;兩人一愣,不知屋外是發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竟如此興師動眾,柳如是便走到臨街的偏房,推開窗戶往外瞧。
只見路兩旁各有一列錦衣衛騎馬警衛,護送著在路中央緩行的八抬大轎,最后跟著一群樂師敲鑼打鼓;
這隊伍竟在自己家門口停了下來,柳如是滿臉疑惑,心想何處來的達官貴人,接親竟還走錯了地方!
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柳如是便打開門去,走了出來。
這時,轎子里也走出來個身著紅色官袍、年近五旬的老頭;
柳如是沒見過馬士英,但看他這一身穿著,便知此人位居高官,未等他開口詢問一番,那人卻搶先一步說道:
“你可是柳夫人?老夫素聞秦淮八艷的美名,今日得見真人,果然是秀比西施。”
馬士英嘴上說著,又看著錢宅門前貼著的一副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心里倒是鄙視錢謙益口嫌體正直,老牛吃嫩草;
柳如是剛要作答,又被馬士英打斷,
“鄙人馬某世英,與你家老爺相約今晚赴城外共享晚宴,老夫想著城外路途遙遠,便帶著一行隨從來貴府門上,接你家老爺一道赴宴;多有冒昧,還望海涵,不知你家老爺此刻在府中否?”
柳如是一愣神,心里也不知錢謙益是該在家還是不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馬士英知道錢謙益心里的小九九,于是不給柳如是機會,繼續說道;
“若是不在,那也不礙事,我便在府中等候一番,也是正好向你討杯水喝。”
這時,一直在屋內的錢謙益聽外面安靜了下來,柳如是也遲遲未歸,心有疑慮,便也走了出來;
看見馬士英站在自己家門口,心里頓時嚇了一大跳,這老狐貍居然玩陰的,不請自來便罷了,還如此興師動眾,是怕天下人不知他來拜訪嘛!
錢謙益連忙將馬士英迎入屋內,親自為他滿上茶水,說道:
“馬大人怎么提前來也不說一聲,不是約好晚上再一起的嗎?還穿的如此隆重。”
馬士英知道錢謙益拿自己沒辦法,只能暗地里表達對自己的不滿,便說道:
“是我唐突了,只是朝廷新創,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我雖為首輔,卻也分身乏術,急需些棟梁之材為陛下分憂,這才急著來尋你,若是能得一方大儒,便是國之大幸。”
馬士英最想要的便是錢謙益能毛遂自薦,不過他要讓錢謙益自己開口求他才行;如此一來,自己便可利用錢謙益這個跳板,實現與東林黨的停火。
況且錢謙益手下門生眾多,若是能安插在朝中,這些人也能為自己所用,將來可從中遴選一二,慢慢培植為自己的勢力;而且提拔這些東林黨人,自是釋放最大的善意,若高宏圖等還執迷不悟,便怪不得自己了。
錢謙益雖是對馬士英的突襲感到些惱火,自己的如意算盤已是落空,怕是今夜自己與馬士英相會的消息便會傳遍京城;
但他還是打算將計就計,畢竟眼下已是惹得一身騷,不如撈些實在的,門生們得自己舉薦,有了安身立命之處,自己在朝中便也算有了些自己人。
何況聽馬士英所言,似是在暗示自己,看來再次入仕也未嘗不可。
錢謙益按下內心的喜悅,裝作不滿的說道:
“如此大事,馬大人竟不早些來,誤了國事你我豈不是國之罪人?我這里是有些能力出眾的小生,馬大人若是早說,今日該是我帶著他們登門拜訪您才是!也好讓他們早些為國效力;
不過那些小生畢竟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還需一親近、又有些名氣的人才能壓制他們。”
馬士英聞言,心里生出些惡心感,這老牛想做官還得讓自己求他出仕?
“以錢公高見,何人可擔此任?”
錢謙益冷笑一聲,馬士英是明知故問,也罷,自己不和他做計較,站起身來,故作戲腔唱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