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我們終于看到了龍虎山的輪廓。

晨霧中的山巒如龍盤虎踞，主峰直插云霄。山腳下的小鎮還在沉睡，只有幾戶人家的煙囪冒出裊裊炊煙。

“前面就是天師府。“張清羽指著半山腰處的一片建筑群，“我們從后山繞上去，避開可能的埋伏。“

后山小路陡峭難行，有些地方幾乎是垂直的崖壁。張清羽卻如履平地，時不時停下來等我。爬到半山腰時，太陽已經升起，給云海鍍上一層金邊。

“看那里。“張清羽突然壓低聲音，指向不遠處的一片樹林。

樹林邊緣，幾個穿黑袍的人正在埋什么東西。其中一人抬頭時，我認出是五陰教的教徒！

“他們在布陣。“張清羽瞇起眼睛，“看來馬三通確實打算對龍虎山下手。“

我們屏息繞開那片區域，繼續向上攀爬。接近山頂時，一道高墻出現在視野中——天師府的外墻。張清羽找到一處隱蔽的小門，輕叩三下，停頓，再叩兩下。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福伯，快讓我們進去。“張清羽低聲道，“五陰教的人已經摸到山腰了。“

老道童趕緊拉開門。我們閃身進去，眼前豁然開朗——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古樹參天，晨鐘悠揚，好一派道家氣象。

“師父在哪？“張清羽邊走邊問。

“正殿議事。“福伯小跑著跟上，“各大門派的話事人都來了，說是為明晚的七月半做準備。“

正殿前站著兩排持劍道士，見我們過來立刻攔住去路。張清羽亮出天師令，守衛這才放行。

殿內香煙繚繞，十幾位道長正在激烈討論。上首坐著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身穿紫色法衣，不怒自威。看到張清羽，他眉頭一皺：“清羽？你不是在追查陰陽簿殘頁嗎？“

“師父，大事不好。“張清羽快步上前，低聲匯報情況。

老道長——龍虎山當代天師張玄陵聽完，臉色微變。他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諸位，剛收到消息，五陰教勾結鬼母，欲借明日鬼門關大開之機血洗人間。“

殿內一片嘩然。一位虬髯道長拍案而起：“那就戰！我青城派三百弟子隨時聽候調遣！“

“不可魯莽。“張玄陵搖頭，“據我徒兒所說，鬼母已派兵埋伏在各大門派周圍，就等我們傾巢而出時偷襲。“

他轉向張清羽：“你確定七月半提前到明晚？“

張清羽點頭，取出白無常給的竹簡：“這是真殘頁，上面明確記載了時間。而且...“她猶豫了一下，“馬三通親口說的。“

張玄陵仔細查看竹簡，突然目光一凝：“這行字...“

他指著那行“心門一開，陰陽逆轉“，若有所思。其他道長傳閱后，也都露出震驚之色。

“難道張正一道兄當年的設想...“一位白眉道長喃喃道。

張玄陵示意張清羽帶我上前：“這位就是陳二收的孩子？“

我上前行禮。張玄陵伸手按在我額頭，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片刻后，他收回手，長嘆一聲：“果然是陰天子命格。陳二啊陳二，你到底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他讓其他道長先去準備防御，只留下幾位心腹。等人走光，張玄陵才沉聲道：“十五年前，我師弟張正一提出一個大膽設想——借陰天子命格重塑陰陽秩序。“

一位中年道長皺眉：“那不是傳說嗎？“

“不是傳說。“張玄陵搖頭，“古籍記載，每逢千年大劫，必有陰天子現世。此命格者，可通陰陽，掌輪回。“

他看向我：“林默體內的河妖內丹，恰好符合'陰極陽生'的條件。張正一和陳二當年布下的局，就是為了今日。“

我聽得云里霧里：“天師，我不明白...“

“簡單說，“張玄陵耐心解釋，“明日鬼門關開時，你體內的陰陽鑰會暫時打通陰陽兩界。若在此時以陰天子命格為引，配合龍虎山的'逆轉乾坤陣'，就能重建陰陽平衡，徹底解決鬼患。“

張清羽急道：“但這太危險了！稍有不慎，林默的魂魄就會...“

“我知道。“張玄陵嘆息，“所以陳二一直反對。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從袖中取出一塊龜甲，上面刻滿古老符文：“這是當年張正一留下的。他說若到萬不得已時，可將此物交給陰天子命格者。“

我接過龜甲，觸到的瞬間，眼前突然閃過無數畫面：黃河怒濤中，張正一手持青銅劍與惡蛟搏斗；二爺抱著嬰兒站在血泊中；鬼母在青銅門后獰笑...

“啊！“我痛呼一聲，龜甲“啪“地掉在地上。

張玄陵撿起龜甲，神色復雜：“看來時機未到。“他轉向張清羽，“帶林默去密室休息，我去準備陣法。記住，此事絕不可外傳。“

密室在天師府最深處，四面石墻，只有一張石床和幾個蒲團。張清羽關上門，立刻布下隔音結界。

“現在可以說了。“她盯著我，“二叔的手札里還寫了什么？“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二爺說...當年是他提議把妖丹封入我體內的。他一直很愧疚...“

張清羽沉默良久，突然一拳砸在墻上：“我就知道！父親絕不會做這種決定！“

“你不恨二爺？“

“恨過。“她苦笑，“但現在想想，若非如此，今日誰來阻止鬼母？“

她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布袋，倒出幾粒藥丸：“吃了它，能暫時壓制妖丹躁動。“

藥丸入腹，一股清涼之意流遍全身。心口的玉佩印記不再發燙，但那些金色紋路似乎更明顯了。

“清羽師姐，“我忍不住問，“'心門'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所有人都提到它？“

她沉思片刻：“道門認為，人心即是宇宙。'心門'應該指的是某種...覺悟或者抉擇。“她頓了頓，“明日你自會明白。“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張清羽撤去結界，一個年輕道士慌張地沖進來：

“五陰教攻山了！“

我們趕到前院時，戰斗已經打響。山門外黑壓壓的全是黑袍人，為首的正是饕餮！他金絲眼鏡反射著冷光，優雅地指揮教徒進攻。

護山大陣發出刺目的金光，將大部分攻擊擋在外面。但幾處陣眼已經開始搖晃，顯然五陰教做了針對性破壞。

張玄陵站在殿前高臺上，手持拂塵指揮防御。見我們過來，他沉聲道：“來得正好。清羽，帶你的人去守東側陣眼，那里最薄弱。“

“是！“張清羽領命而去。

我正要跟上，張玄陵卻叫住我：“林默，你留下。“他遞給我一塊玉牌，“拿著這個，去后山'伏魔洞'。無論外面發生什么，都不要出來，直到子時。“

“可是...“

“沒有可是。“張玄陵語氣堅決，“你若出事，一切努力都將白費。“

我只好接過玉牌，由一名小道童領著往后山走。路過藏書閣時，突然聽到里面傳來打斗聲！

“你先走！“我對小道童說，自己則推門而入。

藏書閣內，兩個黑袍人正在與一位老道士廝殺。老道士明顯不敵，道袍已被鮮血浸透。地上散落著幾本古籍，其中一本攤開的頁面上赫然畫著“逆轉乾坤陣“的圖解！

我抄起門邊的青銅燭臺砸向一個黑袍人。燭臺正中后心，那人慘叫倒地。另一個見狀，立刻拋下老道士向我撲來。

千鈞一發之際，我心口的玉佩突然發燙！一道青光射出，正中黑袍人面門。他捂著臉哀嚎起來，皮膚像蠟一樣融化。

老道士趁機一劍結果了他，氣喘吁吁地靠坐在書架上：“多謝小友相救...“

“道長沒事吧？“我扶起他，“他們為什么攻擊藏書閣？“

“找...找這個...“老道士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逆轉乾坤陣的...核心口訣...“

他傷勢過重，話沒說完就昏了過去。我撿起竹簡，上面寫著：

“陰陽逆轉，需以陰天子為媒，借七星為引，心門為鑰...“

正要看下文，背后突然襲來一陣陰風！我本能地側身閃避，一把匕首擦著脖子劃過，釘在書架上。

“反應不錯。“饕餮優雅地走進來，手里把玩著另一把匕首，“可惜還是太嫩。“

我后退幾步，背靠書架。饕餮不慌不忙地逼近，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閃著冷光：

“把竹簡給我，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休想！“我握緊竹簡，暗中摸向懷中的銅錢。

饕餮突然出手，匕首如閃電般刺來！我勉強躲開第一擊，第二擊卻直奔心口——

“鐺！“

匕首刺在玉佩印記上，竟然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饕餮愣了一下，我趁機掏出銅錢按在他手腕上。

“啊！“他吃痛后退，手腕被銅錢碰到的地方立刻變黑，“七星錢？陳二那老東西的遺物？“

我正要乘勝追擊，饕餮突然摘下了金絲眼鏡。他的眼睛竟然全是黑的，沒有眼白！

“本來想留你全尸的...“他聲音突然變得嘶啞，“現在，我要慢慢折磨你...“

他的身體開始扭曲膨脹，西裝“刺啦“裂開，露出下面青黑色的鱗片。轉眼間，一個半人半蛇的怪物出現在我面前，吐著分叉的舌頭。

“原來你也是妖怪！“我握緊銅錢和竹簡，步步后退。

“妖？“饕餮獰笑，“我可是上古異獸'肥遺'的后裔！比那河妖高貴多了！“

他長尾一掃，書架轟然倒塌。我狼狽地翻滾躲避，但還是被刮到一下，肋部火辣辣地疼。

饕餮游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最后問一次，竹簡交不交？“

我咬牙搖頭。他怒極反笑，張開血盆大口咬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金光破窗而入，正中饕餮七寸！他發出凄厲的嘶叫，翻滾著撞倒了好幾排書架。

“林默！這邊！“窗口傳來張清羽的聲音。

我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地沖向窗口。張清羽伸手把我拉出去，身后傳來饕餮憤怒的咆哮。

“你怎么來了？“我喘著粗氣問。

“感覺到妖氣。“張清羽拉著我往后山跑，“饕餮現出原形，說明五陰教要拼命了。“

果然，山下的攻勢更加猛烈。護山大陣的光芒越來越弱，幾處已經出現裂痕。

“天師呢？“

“在正殿主持大局。“張清羽神色凝重，“各派援軍被五陰教的人拖住了，一時半會趕不過來。“

我們跑到后山一處隱蔽的洞口，兩名持劍道士把守著。見到張清羽，他們立刻讓開。

伏魔洞內別有洞天。中央是個圓形石臺，周圍按八卦方位擺著八盞長明燈。石臺上刻著復雜的陣圖，正是“逆轉乾坤陣“的縮小版。

“在這等著。“張清羽檢查了我的傷勢，簡單包扎后說，“我去幫師父，子時前回來。“

她匆匆離去，留下我一人坐在石臺上。洞外喊殺聲隱約可聞，洞內卻安靜得可怕。我掏出二爺的手札和那卷竹簡，繼續研究。

竹簡后半部分記載了逆轉乾坤陣的具體操作方法，其中最關鍵的是：

“陣成之時，陰天子需直面本心，開啟心門。心門一開，陰陽自轉...“

本心？我摸著胸前的玉佩印記，百思不得其解。二爺的手札里也多次提到“心門即是執念“，到底什么意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洞外的廝殺聲漸漸平息。就在我以為戰斗結束時，洞口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林默！“張清羽渾身是血地沖進來，“快啟動陣法！他們攻進來了！“

我趕緊扶住她：“天師呢？“

“師父...師父重傷...“她咬著牙說，“饕餮帶著五陰教的主力突破了防線，正向這邊趕來！“

她踉蹌著走到石臺中央，咬破手指在陣圖上畫了道血符：“逆轉乾坤陣需要七星為引...把你的銅錢給我。“

我掏出二爺的銅錢遞給她。張清羽將銅錢按在陣眼處，口中念念有詞。銅錢漸漸亮起金光，與七盞長明燈相連，形成一個光罩將石臺籠罩。

“現在，“她嚴肅地看著我，“集中精神，想著你最在意的人或事...這就是'心門'的鑰匙。“

我最在意的...當然是二爺。我閉上眼睛，回憶與二爺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教我畫符時的不耐煩，我生病時他徹夜不眠的守護，還有最后時刻他毅然擋在我面前的背影...

胸口越來越熱，玉佩印記發出耀眼的白光。張清羽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迷失自己...“

白光中，我感覺自己在不斷上升，穿過山洞，穿過云層，直到俯瞰整個龍虎山。奇怪的是，山上并沒有戰斗的痕跡，反而張燈結彩，像是在慶祝什么。

視角突然拉近，我看到“自己“穿著大紅喜服，站在正殿前。身旁是同樣盛裝的張清羽，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張玄陵正在為我們主持婚禮...

這是幻象？還是...

“喜歡嗎？“一個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這是可能發生的未來...“

我轉頭，看到鬼母站在身旁。她沒有戴面具，美得驚心動魄，只是眼睛全黑，沒有一絲眼白。

“陰陽鑰已經認主，但使用方法只有我知道。“她輕聲道，“與我合作，這一切都可以成真。你可以復活陳二，可以娶張清羽，可以...“

“不。“我搖頭，“二爺說過，心門即是執念。你在利用我的執念迷惑我。“

鬼母的笑容僵住了：“不識抬舉！“

她的臉突然扭曲，露出猙獰本相。幻象破碎，我發現自己仍坐在石臺上，但張清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饕餮！他半人半蛇的身體纏在石臺邊緣，正試圖突破光罩。

“醒得真快。“他嘶嘶地說，“不過晚了，鬼母大人已經...“

洞外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雷鳴，接著是張玄陵的厲喝：“五雷轟頂！“

一道閃電劈入洞中，正中饕餮！他慘叫一聲，松開石臺。張玄陵和張清羽沖進來，身后跟著幾位道長。

“子時到了！“張玄陵大喊，“鬼門關正在開啟！“

我抬頭看向洞頂——石壁不知何時變得透明，能直接看到夜空。血月當空，周圍環繞著詭異的紅暈。月光照射下，石臺上的陣圖亮起刺目的金光。

“林默，現在！“張玄陵將拂塵往地上一插，“開心門！“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將所有雜念排除。這一次，我不再想具體的畫面，而是專注于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二爺的教誨，張清羽的信任，劉瞎子的犧牲...這些不是執念，而是責任。

胸口的玉佩印記突然灼熱無比，一道白光沖天而起，直射血月！月光與白光相接處，一扇巨大的青銅門緩緩浮現——鬼門關！

門縫中滲出粘稠的黑霧，無數鬼手從中伸出。鬼母的身影出現在門中央，青銅面具下的紅唇微揚：

“陰天子...你終于來了...“

張玄陵大喝一聲：“逆轉乾坤陣，啟！“

七盞長明燈同時大亮，光柱與我的白光匯聚，形成一道彩虹般的橋梁，直通鬼門關。鬼母臉色大變：“不！你怎么會...“

她的話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鬼門關劇烈震動，開始緩緩關閉。門后的鬼物發出不甘的哀嚎，鬼母更是拼命想要沖出來，卻被無形的力量拉回。

“不！這不可能！“她尖叫道，“陰天子應該幫我打開鬼門，不是關閉！“

“你錯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堅定，“陰陽鑰開的是心門，而我的心門，選擇守護這個世界。“

白光更盛，鬼門關關閉的速度加快。鬼母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的怨毒讓人不寒而栗：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陰天子...“

隨著最后一聲巨響，鬼門關徹底關閉，血月也恢復了正常的銀白色。洞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成...成功了？“一位道長不敢置信地問。

張玄陵長舒一口氣：“暫時是。鬼母被趕回陰間，鬼門關重新封印。“他轉向我，眼中滿是欣慰，“林默，你做得很好。“

我虛弱地笑了笑，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胸口的玉佩印記不再發燙，但那些金色紋路已經蔓延到整個胸膛，形成一個完整的八卦圖。

張清羽扶住我：“他需要休息。“

“帶他去靜室。“張玄陵點頭，“明日再商議后續。“

我被扶到一間簡樸的靜室，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夢里，二爺站在一片白光中，欣慰地對我笑：

“好徒弟...你長大了...“

次日清晨，我被鐘聲喚醒。張清羽端著藥進來，臉色比昨天好多了。

“五陰教潰不成軍，馬三通下落不明。“她遞給我藥碗，“各派正在清剿殘余勢力。“

我喝下苦藥，突然想起一事：“饕餮呢？“

“被師父用五雷法轟成了渣。

正說著，張玄陵推門而入。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但精神矍鑠：“林默，感覺如何？“

“好多了，謝謝天師。“

“該我謝你才對。“他在床邊坐下，“若非你及時開啟心門，后果不堪設想。“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天師，陰陽鑰...還在我體內嗎？“

張玄陵和張清羽交換了個眼神：“在，但已經和你的魂魄完全融合。從今往后，你就是陰陽鑰的化身。“

“那我...“

“你會慢慢掌握這種力量。“張玄陵安慰道，“清羽會幫你。“

張清羽點點頭：“我答應過二叔的。“

窗外，陽光明媚，山間云霧繚繞。龍虎山的危機解除了，但我知道，更大的挑戰還在前方——鬼母不會善罷甘休，馬三通還在逃。

但此刻，看著胸前的八卦印記，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二爺，您看到了嗎？您的徒弟，終于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