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手中的青燈照亮了整條小巷。

畫皮鬼在燈光下無所遁形，那張美人皮像融化的蠟一樣剝落，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肌肉組織。它發出刺耳的尖叫，轉身想逃，卻被黑無常一甩鎖鏈纏住了脖子。

“區區畫皮，也敢在'半步多'鬧事？“黑無常的聲音像是從冰窟里傳出來的。

鎖鏈一緊，畫皮鬼的身體“噗“地爆開，化作漫天血霧。血霧中飄蕩著幾張人皮，有男有女，都是它曾經偽裝過的受害者。

我胃里一陣翻騰，扶著墻干嘔起來。張清羽快步上前檢查我的狀況：“被咬了嗎？畫皮鬼的牙有毒。“

我搖搖頭，指著黑無常：“他...為什么幫我們？“

黑無常收起鎖鏈，青燈的光芒映在他冰冷的面具上：“不是幫你們，是收拾爛攤子。“他轉向張清羽，“張天師，你父親當年大鬧地府的賬還沒算清，現在你又帶著陰陽鑰擅闖陰陽鎮？“

張清羽絲毫不懼：“黑八爺，鬼母已經派兵把手伸到陽間了，地府難道坐視不管？“

“地府有地府的規矩。“黑無常的鎖鏈無風自動，“陰陽有序，各不相擾。鬼母越界自有閻君處置，輪不到你們陽間人插手。“

“那陰陽簿殘頁呢？“我忍不住插嘴，“馬三通偷走的那頁，害得三百冤魂不能投胎，這也不管？“

黑無常突然轉向我，面具下的眼睛閃過一絲紅光：“河妖轉世也敢質問本差？“他一步跨到我面前，青燈幾乎貼到我臉上，“你體內那顆妖丹，本該十五年前就由我勾走！“

我被他身上的寒氣凍得直哆嗦，但倔強地瞪回去：“判官讓我找回殘頁，說好的交易。“

“判官？“黑無常明顯愣了一下，“崔玨那老狐貍？“他突然大笑，笑聲像是金屬摩擦，“有意思...真有意思...“

笑聲戛然而止，他猛地湊近我：“崔玨沒告訴你，找回殘頁的代價是什么吧？“

我心頭一緊。張清羽立刻擋在我前面：“黑八爺，有話直說。“

“陰陽簿殘頁現在在鬼母手里。“黑無常退后一步，“要拿回來，就得下地獄第一層。“他頓了頓，“活人下地獄，要么留下十年陽壽，要么留下身上一件東西。“

“什么東西？“我下意識問。

黑無常的視線落在我心口：“比如...那顆妖丹。“

張清羽的劍立刻橫在胸前：“休想！“

“那就用陽壽換。“黑無常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他有陰天子命格，死不了。“

我心頭一震：“什么意思？“

黑無常似乎意識到說漏嘴了，立刻轉移話題：“黃泉客棧的枯井丑時開，過時不候。“他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對了，小心白七。那家伙最近和鬼母走得很近...“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經化作黑霧消散。巷子里只剩下青燈留下的一小灘幽光，很快也熄滅了。

“他在挑撥離間。“張清羽收起青銅劍，“黑白無常向來不和。“

我摸著心口的玉佩印記：“他說的'陰天子命格'...“

“回去再說。“張清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畫皮鬼死了，鬼母很快會知道。“

我們抄小路回到陽街。這里的店鋪大多已經打烊，只有幾家酒館還亮著燈。張清羽帶我拐進一家叫“還陽居“的客棧，要了間二樓廂房。

房間很簡陋，但干凈。張清羽在門窗上貼了符紙，又在房間四角點了安魂香。做完這些，她才從包袱里取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個冷饅頭和一塊鹵肉。

“吃吧，補充體力。“

我啃著饅頭，忍不住問：“陰天子命格到底是什么？為什么說我有這個命格？“

張清羽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半塊玉佩：“這事得從頭說起。二十年前，我父親張正一在黃河邊鎮壓一條即將化龍的惡蛟...“

她告訴我，那惡蛟修煉千年，已經長出龍角，只差最后一步“躍龍門“就能化龍。但它選擇的方式是水淹三縣，以萬人魂魄為祭。

“父親聯合當時最厲害的七位道友，布下'七星鎖龍陣'。惡蛟重傷逃遁，但臨死前將妖丹吐出，想要自爆。“張清羽摩挲著玉佩，“父親為了阻止妖丹爆炸，用陰陽鑰將它封印，恰逢林家媳婦難產...“

“所以把妖丹打入了死嬰體內。“我接上她的話，“就是我。“

張清羽點頭：“陰天子命格本是極陰之命，百年難遇。父親發現妖丹竟與你的魂魄完美融合，便動了心思——他想借你特殊的命格，徹底化解惡蛟的怨氣。“

“那判官為什么說我只有七天陽壽？“

“因為陰陽鑰認主后，會慢慢吞噬宿主。“張清羽直視我的眼睛，“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在七月半鬼門關大開時，用陰陽鑰重新封印鬼門。“她輕聲道，“這樣不僅能補全你的魂魄，還能化解妖丹的戾氣。“

我消化著這些信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二爺知道這些嗎？“

張清羽沉默片刻：“陳二叔知道一部分。他反對這個計劃，認為太危險...“她聲音低下去，“但他最后還是選擇幫你。“

胸口突然一陣刺痛，玉佩印記微微發燙。我掀開衣襟一看，印記周圍出現了細小的金色紋路，像樹枝一樣向外延伸。

“封印在減弱。“張清羽皺眉，“得加快速度了。“

她讓我抓緊時間休息，子時出發去黃泉客棧。我躺在硬板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閉上眼睛，就看到二爺消散前的樣子...

“小默...記住...陰陽鑰...開的是心門...“

這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子時將至，張清羽搖醒我。窗外月光慘白，街上已經空無一人。我們輕手輕腳地離開客棧，向黃泉客棧摸去。

夜晚的陰陽鎮更加陰森。霧氣中時不時閃過模糊的人影，遠處傳來似哭似笑的怪聲。有幾次，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扯我的衣角，但回頭又什么都看不見。

黃泉客棧還亮著燈，但大門緊閉。我們繞到后院，墻根下果然有口枯井。井沿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已經模糊不清。

張清羽取出一根紅繩，一頭系在我手腕，一頭系在她自己腕上：“無論發生什么，別解開。“

她先下井，我緊隨其后。井壁濕滑，長滿青苔。向下爬了約莫五六米，腳突然踩不到東西了——井底是空的！

“跳！“張清羽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我一松手，墜入黑暗中。下落的過程比想象中長，仿佛掉進了無底洞。就在我快要底時，紅繩猛地一緊，下墜之勢驟減。

雙腳觸到堅實的地面，周圍漆黑一片。張清羽點燃符紙，火光中可見我們站在一條狹窄的隧道里，兩側墻壁上滿是抓痕，還有暗褐色的污漬。

“跟緊。“她低聲說，“這里是陰陽夾縫，走錯一步就會永遠迷失。“

隧道蜿蜒向下，空氣越來越渾濁，帶著腐臭味。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微光。拐過最后一個彎，景象豁然開朗——

我們站在一處懸崖邊上，下方是望不到底的深淵。深淵中矗立著十八層巨大的平臺，每層都燃燒著不同顏色的火焰。慘叫聲、哀嚎聲從深處傳來，聽得人毛骨悚然。

“十八層地獄...“張清羽聲音緊繃，“我們要去的是第一層'拔舌獄'。“

懸崖邊有條幾乎垂直的石階向下延伸，窄得只容半只腳。張清羽讓我走前面，她在后面拉著紅繩當保險。

石階濕滑，稍有不慎就會墜入無底深淵。爬到一半時，我忽然聽到二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默...回頭...“

我下意識要轉頭，紅繩猛地一緊！張清羽厲喝：“別聽！是幻聽！“

冷汗浸透后背。我咬緊牙關繼續向下爬，但那聲音不斷騷擾：“徒弟...救救我...我好疼啊...“

聲音太真實了，仿佛二爺就在身后。我忍不住加快速度，想盡快逃離這折磨。就在即將到達第一層平臺時，腳下一滑！

“抓住！“張清羽一把拽住紅繩。

我懸在半空，下方就是熊熊烈火。掙扎間，我看到火焰中有無數人影在痛苦扭動，幾個青面獠牙的鬼差正用鐵鉗拔他們的舌頭...

張清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拉上來。我們癱在平臺邊緣喘氣，忽然聽見鐵鏈拖地的聲音由遠及近。

“鬼差！“張清羽一把捂住我的嘴，拖著我躲到一塊巨石后面。

兩個鬼差拖著個新魂走來。那魂靈拼命掙扎，卻被鐵鉗夾住舌頭，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鬼差走到平臺中央，那里有個巨大的石磨，磨盤上滿是尖刺。

“第一百三十八個。“一個鬼差翻開賬簿，“陽間造口業，死后拔舌百日，再入磨盤碾三千遍。“

他們將那魂靈按在磨盤上，推動磨盤。慘叫聲中，魂靈被碾成肉醬，又慢慢恢復原形，然后再次被推入磨盤...

我看得胃里翻江倒海。張清羽卻盯著鬼差腰間的鑰匙：“得拿到鑰匙才能進檔案室。“

“怎么拿？“

“調虎離山。“她取出兩張符紙，“我去引開他們，你趁機偷鑰匙。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別出聲，鬼差對活人的氣息最敏感。“

不等我反對，她已經閃身出去。片刻后，遠處傳來爆炸聲，火光沖天。兩個鬼差立刻放下刑具，朝聲源處跑去。

我躡手躡腳地摸到刑具旁，從地上撿起串鑰匙。正要離開，磨盤上的魂靈突然抓住我的腳踝！

“救...救我...“他含糊不清地哀求，嘴里不斷冒血，“我女兒...還在陽間...“

我狠心掰開他的手：“對不起，我自身難保...“

轉身要走，卻見一個鬼差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正站在我身后！他青面獠牙，眼中冒著綠火，鐵鉗已經舉起——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雷光劈來，正中鬼差面門！張清羽從煙霧中沖出，拽著我就跑：“快！去檔案室！“

我們狂奔過平臺，來到一扇鐵門前。試到第三把鑰匙時，鎖“咔噠“一聲開了。門后是間布滿灰塵的檔案室，無數書架排列到看不見的盡頭。

“找丙子年的卷宗！“張清羽快速翻閱目錄，“陰陽簿殘頁應該在那里！“

我們在灰塵與蛛網中搜尋，終于在最角落的書架上找到標著“丙子年“的匣子。打開后，里面只有一張泛黃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但中間被撕去一塊。

“就是它！“張清羽小心地收起殘頁，“走！“

剛轉身，檔案室的門“砰“地自動關上！鐵門迅速結霜，溫度驟降。一個陰冷的女聲在黑暗中響起：

“本座等你們多時了...“

鬼母的身影從陰影中浮現，青銅面具下的紅唇微微上揚。她身后站著兩個高大的鬼將，手持鋼叉。

“把殘頁和陰陽鑰留下，“她伸出蒼白的手，“本座可以考慮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張清羽二話不說，青銅劍直刺鬼母面門！鬼母袖中飛出一道紅綾，纏住劍身。兩個鬼將同時攻來，鋼叉帶起腥風。

“跑！“張清羽甩出幾張雷符，暫時逼退鬼將，“按原路回去！“

我剛要動，地面突然伸出無數蒼白的手，抓住我的腳踝。鬼母飄到我面前，冰冷的手指撫過我的臉：“多好的容器啊...比馬三通那個廢物強多了...“

她突然摘下面具——面具下根本不是人臉，而是一團不斷旋轉的黑霧！黑霧中浮現出無數痛苦扭曲的面孔，發出刺耳的尖嘯。

“看著我的眼睛...“鬼母的聲音直接鉆入腦海，“把陰陽鑰...給我...“

我拼命掙扎，但身體像被凍住一般動彈不得。黑霧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將我吞噬...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張清羽的暴喝如驚雷炸響。一道金光劈開黑霧，鬼母慘叫后退。我趁機掙脫束縛，抓起地上的鐵鉗砸向鬼將。

“走！“張清羽拽著我沖向側面的書架，“后面有密道！“

我們撞開書架，后面果然有條狹窄的通道。鬼母的尖嘯在身后回蕩：“你們逃不掉的！七月半，鬼門關開，本座要血洗人間！“

通道向上傾斜，盡頭是口枯井。我們拼命往上爬，后面的追兵聲越來越近。就在即將被抓住的瞬間，張清羽掏出一張紫符貼在井壁：

“爆！“

氣浪將我們推出井口，重重摔在黃泉客棧的后院。井中傳來鬼母憤怒的咆哮，但奇怪的是，她并沒有追出來。

“暫時安全了。“張清羽喘著粗氣，“地獄鬼王不能輕易來陽間。“

東方已經泛白，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還陽居“。關上門，張清羽才取出那張殘頁仔細查看。

“不對勁...“她突然皺眉，“這不是原件！“

我湊過去看，發現紙張雖然古舊，但墨跡很新，像是剛謄抄不久的副本。

“我們被耍了？“

“不，是真的殘頁，但被人動過手腳。“張清羽指著邊緣的撕痕，“有人把關鍵部分撕走了。“

她將殘頁對著陽光，隱約可見幾個水印字跡：“...心...門...“

我心頭一震：“二爺臨終前也說'陰陽鑰開的是心門'！“

張清羽猛地站起來：“我明白了！陰陽鑰不僅能開鬼門關，還能...“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看向窗外。

街上一片死寂，連風聲都沒有。但這種寂靜反而更讓人不安。

“收拾東西，立刻離開。“張清羽快速收起殘頁，“我們中計了。“

話音剛落，窗戶突然“砰“地粉碎！一個黑影竄進來，速度快得看不清形狀。張清羽拔劍就刺，卻被對方輕松避開。

黑影落地現形——是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像個斯文的商人。但當他咧嘴一笑時，嘴角直接裂到耳根，露出滿口鯊魚般的尖牙。

“張小姐，久仰大名。“他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馬教主讓我來取回屬于他的東西。“

張清羽劍尖直指他咽喉：“馬三通還沒死？“

“托您的福，還剩半條命。“男人優雅地整理著袖口，“自我介紹一下，五陰教左使，代號'饕餮'。“

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冰涼的手指掐住我下巴：“這就是那個容器？比想象中普通嘛...“

張清羽的劍光閃過，饕餮卻像煙霧般散開，又在房間另一角重組。他惋惜地搖搖頭：“粗魯。我本想和平解決的。“

他從懷中掏出個小鈴鐺，輕輕一搖。鈴聲不大，卻震得我五臟六腑都在顫。更可怕的是，心口的玉佩印記開始發燙，像是要破體而出！

“住手！“張清羽甩出五雷符，卻被饕餮輕松躲過。

“沒用的，小天師。“饕餮又搖了搖鈴，“這是'喚魂鈴'，專門對付陰陽鑰的。你父親沒告訴你嗎？鑰匙認主后，每隔七日必受'魂震'之苦...“

鈴聲中，我疼得蜷縮成一團，感覺靈魂正被撕成兩半。張清羽想要幫我，卻被突然從地板冒出的黑手纏住。

饕餮蹲在我面前，欣賞著我的痛苦：“乖乖把陰陽鑰交出來，我讓你死得痛快點。“

就在我快要昏過去時，窗口突然射來一道金光，正中饕餮手中的鈴鐺！鈴鐺“啪“地碎裂，魔音戛然而止。

“誰？！“饕餮憤怒轉身。

窗外站著個意想不到的人——白無常！他依舊穿著那身白西裝，但手里多了把白骨扇，正悠閑地搖著。

“左使大人，欺負小孩子算什么本事？“白七爺笑瞇瞇地說，“不如跟我過兩招？“

饕餮臉色陰沉：“白無常，你竟敢背叛鬼母？“

“談不上背叛。“白七爺聳聳肩，“我只是覺得...兩邊下注更保險。“

他突然收起扇子，朝饕餮一指。無數白色絲線從扇骨射出，將饕餮纏成個繭。饕餮怒吼一聲，身體突然膨脹，撐破絲線化作一團黑霧朝窗外撲去！

白七爺側身避過，黑霧眨眼消失在晨霧中。他搖搖頭：“跑得真快...“

張清羽警惕地用劍指著他：“你為什么幫我們？“

“我說了，兩邊下注。“白七爺收起扇子，看向我，“特別是發現這小子真有陰天子命格之后。“

他忽然扔給我一個小瓷瓶：“喝了它，能緩解魂震的疼痛。“又對張清羽說，“殘頁是假的，真的在黑八那里。他故意引你們去地獄，就是為了讓鬼母抓住你們。“

“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張清羽絲毫不放松警惕。

白七爺露出個詭異的微笑：“因為我看好你們啊。“他轉身走向窗口，“對了，馬三通在'血月谷'養傷，如果你們想報仇...“

話沒說完，他的身影已經消散在晨光中。

張清羽收起劍，扶我坐到床上：“感覺怎么樣？“

我喝下瓷瓶里的液體，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疼痛頓時減輕不少：“好多了...但白無常的話能信嗎？“

“半真半假吧。“張清羽檢查著殘頁，“不過血月谷確實可能是馬三通的老巢。“

她突然盯著我的眼睛：“林默，接下來會很危險。如果你不想...“

“我去。“我打斷她，“為了二爺，也為了那些被五陰教害死的人。“

張清羽沉默片刻，點點頭：“好。但在此之前，我們得先去找個人——唯一能解讀殘頁上隱藏信息的人。“

“誰？“

“你師父的舊相識。“她收起殘頁，“劉瞎子。“